簷下銅鈴的清響還在風裡打著旋兒,灶房裡的焦糊味卻先一步竄進了沈星河的鼻腔。
他望著林夏僵在原地的背影——藍布圍裙的邊角沾著星點油漬,舉著鍋鏟的手還保持著慌亂的姿勢,指節因為攥得太緊泛著青白。
"我連鍋都守不住......"林夏的聲音帶著哭腔,尾音發顫,像被風吹皺的水麵。
她的睫毛快速眨動著,眼眶漸漸泛起薄紅,有淚珠在眼底打轉,卻強撐著不肯落下來。
沈星河注意到她腳邊的碎鍋片,有一塊還粘著半塊焦黑的豆腐,正靜靜躺在青石板上。
他沒急著上前扶,而是蹲下身,指尖虛虛拂過那塊焦豆腐上的灰。
爐子裡的餘溫透過石板滲上來,燙得他掌心一暖。"這火候,比我第一次強。"他仰起頭,目光穿過升騰的油煙落在林夏臉上。
女孩睫毛上的淚珠終於墜下來,砸在圍裙上洇開個小水痕。
"摔得好——鍋不摔幾回,養不出性子。"沈建國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老人背著手踱進灶房,布鞋尖輕輕碰了碰腳邊的碎鍋片。
他眼角的皺紋裡還沾著笑,像是在說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我當年學修收音機,拆壞三個零件才摸清線路;你媽第一次蒸饅頭,把籠屜燒出個窟窿。"他蹲下來,和沈星河並排撿起碎鍋片,指腹蹭過焦黑的鍋沿,"鍋要經火,人要經事。"
沈星河這才注意到父親褲腳沾著草屑。
順著看過去,院角那叢野菊旁支著塊油布,油布下露出半截豁口的砂鍋——是母親當年摔裂的那隻,鍋身纏著細鐵絲,像道深褐色的疤。
"爸,你最近總鼓搗那砂鍋?"他把碎鍋片放進木盆,順口問道。
沈建國用袖口擦了擦砂鍋上的灰,指腹撫過那道裂痕:"你媽說,裂了的鍋,熱飯更快——縫裡透火。"他抬頭時,眼角的皺紋裡浮起層薄霧,"她說人也一樣,摔過,才曉得哪塊肉是自己的。"
風忽然大了些,吹得院角的野菊東倒西歪。
沈星河望著父親鬢角的白發,忽然想起昨晚給母親掃墓時,父親蹲在碑前絮絮叨叨:"當年你摔了砂鍋跟我急,現在我倒覺得這裂痕好......"
周末清晨,林夏係著那條藍布圍裙站在灶前時,沈星河把車鑰匙往兜裡一揣:"我去老廠舊址看看,中午不回來吃飯。"他沒說的是,出了巷子口他就拐進了斜對麵的雜貨店,搬了把小馬紮坐在玻璃窗前——從這兒能把自家灶房的窗戶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回見林夏手抖著往鍋裡加鹽,白花花的鹽粒落了小半罐。
她愣了愣,慌忙用勺子去舀,卻把鹽和菜攪成了團。
第二回見她火控失當,鍋底漸漸泛起焦黑,她慌慌張張去擰煤氣閥,卻碰翻了旁邊的醋瓶,酸溜溜的氣味混著焦味飄出窗戶。
第三回見她盯著咕嘟冒泡的湯鍋,眼淚啪嗒啪嗒掉在湯裡,手裡的湯勺攥得死緊。
沈星河的手指在褲腿上敲了又敲,終究沒立刻衝回去。
直到他看見林夏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掉眼淚,踮腳從碗櫃頂層拿下那隻豁口砂鍋——是父親今早特意擦乾淨擺在那兒的。
"需要幫忙嗎?"他推開灶房門時,林夏正把最後一碟菜擺上桌。
那碟醋溜土豆絲顏色發深,邊緣沾著焦殼;砂鍋豆腐湯表麵浮著層白花花的鹽粒,卻飄著股說不出的香。
林夏抬頭,眼睛還紅著,卻扯出個笑:"你爸說狗吃了鹹飯還搖尾巴,那我這......"
"狗要是吃了,肯定搖得更歡。"沈星河從身後摸出把舊鐵鏟,木柄上還留著幾道刀刻的痕跡,"我爸第一回做飯,把醬油當水倒,一鍋飯鹹得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