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裹著潮黴味鑽進領口時,沈星河已經在煤爐前蹲了半個時辰。
爐膛裡的柴火浸了連日陰雨,剛塞進去就滋滋冒起青煙,卻連個火星子都沒蹦出來。
他又添了把碎木片,用蒲扇猛扇,濃煙"轟"地竄起來,嗆得他眼眶發酸。
左手背的水泡被爐壁蹭破了,火辣辣地疼,他卻像沒知覺似的,捏著半根快燒完的火柴梗,又往爐底探。
"阿星。"林夏的聲音從身後飄來,帶著點發顫的輕。
她蹲下來,指尖懸在他發紅的手背上方,終究沒敢碰,"要不...改日再試?
灶房裡還有前兒剩的粥。"
沈星河沒抬頭。
他盯著爐膛裡那團死灰般的濕柴,喉結動了動:"不是飯的事。"火柴"啪"地熄滅在潮濕的木屑裡,他又摸出一根,"我怕這火斷了——"尾音被濃煙嗆碎,他咳嗽兩聲,"人就散了。"
最後幾個字輕得像飄在雨霧裡。
林夏卻聽得清楚。
她想起三天前那個深夜,他抱著煤爐餘燼說的胡話:"前世我躺在病房裡,連個遞溫水的人都沒有。"那時他額角還滲著冷汗,攥著她的手緊得發疼。
"哢嗒"一聲,新劃的火柴在爐口炸出橙黃的光。
沈星河眼睛亮起來,可那點光剛觸到濕柴就萎了,隻剩一縷細煙蜷成問號。
他重重把蒲扇拍在地上,指節抵著額頭,指縫裡漏出低低的笑:"瞧我這德行,跟個較勁的孩子似的。"
"不是較勁。"
蒼老的聲音裹著咳意從院門口傳來。
沈星河抬頭,看見沈建國扶著竹拐站在雨簾裡。
老人的藍布衫肩頭洇著水痕,竹拐尖在青石板上叩出細碎的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裡。
"爸!"沈星河要起身,被老人擺手攔住。
沈建國挪到爐前,枯枝般的手撫過煤爐沿,摸到一片潮濕,眉頭皺起來:"火不是求來的,是等來的。"他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層層打開,半塊暗黃的鬆脂露出來,還沾著些細碎的鬆針,"當年廠裡停電三天,車間主任教的——曬乾的鬆脂,比火柴經燒。"
鬆脂的清香味混著雨氣鑽進鼻腔。
沈星河看著父親用指甲刮下些鬆脂末,撒在爐底濕柴上,又從袖口抖出個鐵盒。
盒裡的火柴頭全發了白,沈建國捏著一根,在粗糙的爐壁上劃了三次才擦出火星。
鬆脂"騰"地竄起尺把高的火苗,濕柴終於"劈啪"作響,舔著藍色的火舌。
"三根。"沈建國把剩下的兩根火柴輕輕放進沈星河掌心,"受潮的火柴,能點著三根,夠續三回命。"他咳得彎下腰,手撐著膝蓋,指節泛著青白,"人活一世,總得留幾把"鬆脂"。"
爐火漸旺時,沈建國的竹拐已經戳在院外的青石板上。
沈星河要扶他,被他揮開:"我自己走得動。"可他轉身時,沈星河瞥見他扶著牆的手背暴起的青筋。
傍晚收爐時,沈星河才發現那口用了三年的新鐵鍋不見了。
灶台上隻留著塊乾淨的布,壓著張字條,是父親歪歪扭扭的字跡:"鍋得歇。
人也得歇。"
他攥著字條衝進父親住的老院。
門沒鎖,堂屋的八仙桌上擺著那口鐵鍋,鍋底的"星夏"兩個字被擦得鋥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