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推開門時,晨霧還沒散透。
老屋青瓦上凝著露珠,簷角那串父親早年掛的銅鈴被風碰響,丁零一聲,驚得他腳步頓了頓——這是他連續第七天在養老院過夜後第一次回來取換洗衣物,原以為會推開門鎖鏽死的冷屋子,可煙囪裡正飄著淡青色的煙,像根細繩子係著房梁,在霧裡晃。
他加快兩步跨進院,柴門吱呀聲裡,灶房窗戶已透出暖黃的光。
推灶房門的瞬間,混合著白菜香的熱氣裹著他,沈建國正蹲在灶前添柴,藍布圍裙兜著半把乾玉米稈,袖口挽到肘彎,露出的皮膚被灶火映得泛紅。
砂鍋裡的白菜粉條咕嘟咕嘟翻著泡,湯麵浮著層薄油,火候輕得像怕驚醒什麼。
"爸?"沈星河的聲音被蒸汽軟了棱角。
沈建國沒抬頭,用火鉗撥了撥灶膛裡的柴,火星劈啪濺到灰裡:"鍋冷太久,得養。"他指了指灶台上的粗瓷碗,"溫水在缸裡,先洗臉。"
沈星河這才注意到,水缸邊搭著疊得方方正正的藍毛巾,是母親生前最愛的靛藍色。
他伸手掬水,涼意從指縫漫到腕間,鏡中映出的自己眼底還帶著熬夜的青影——這一周在養老院教老人用智能手機,給聾啞孩子補數學,他總覺得時間不夠用,可此刻望著父親佝僂的背,忽然想起前世母親去世那晚,他在手術室門外看表,算計著錯過的董事會能損失多少利潤。
"要搭把手嗎?"他擦著臉問,聲音輕得像怕碰碎什麼。
沈建國把最後兩根玉米稈塞進灶膛,火星"呼"地竄高,照亮他鬢角的白:"坐。"他掀開砂鍋蓋子,熱氣騰起來,模糊了兩人的眉眼,"你媽走前說,這口鍋得傳給能把日子燉熱乎的人。"
沈星河喉結動了動,沒接話。
他轉身從碗櫃頂層摸出個鋁飯盒,盒蓋上的漆早被歲月啃得斑駁,是母親當年上班帶飯用的。
他把飯盒輕輕擱在灶邊:"溫著,等會裝飯。"
"等人?"沈建國用勺子攪了攪湯,突然問。
沈星河一怔。
鋁飯盒在灶火邊微微發燙,像母親當年塞給他的烤紅薯。
他望著父親後頸新添的皺紋,忽然想起前世父親出車禍那晚,他在酒桌上推杯換盞,接到電話時還嫌救護車來慢耽誤了簽合同。"火旺不旺,得有人等飯。"他說,聲音比湯裡的粉條還軟。
沈建國的手頓在半空,勺子碰在砂鍋沿上,"當啷"一聲。
他低頭攪湯,攪得太用力,湯濺出來在灶台上洇開個圓:"你媽以前總說,我做飯像打仗,鍋鏟敲得比廠鈴還響。"
"我記得。"沈星河在小凳上坐下,"高三晚自習回來,你藏在米缸裡的熱飯,底下總壓著半塊紅燒肉。"
灶火劈啪響,蓋過了院外麻雀的嘰喳。
沈建國盛了碗湯推過來,湯麵漂著兩片白菜葉,像朵開在碗裡的花:"趁熱。"
這時院外傳來竹籃碰撞的輕響,林夏抱著一捆曬乾的野芹菜跨進來,發梢沾著晨露,見灶火未熄,眼尾先彎了:"我猜老沈頭今天要開火。"她把野芹菜放在案上,"這是王阿婆在後山采的,說和粉條搭著燉最香。"
沈建國扯下圍裙擦手,耳尖有點紅:"我...就隨便熱熱鍋。"
"那正好。"林夏摘了片芹菜葉在手裡撚著,"等會我教你醃酸菜,留著冬天吃。"她轉頭看向沈星河,目光掃過他手裡的鋁飯盒,"你昨天說要給陳阿婆帶降壓藥,我裝在你帆布包裡了。"
沈星河應了聲,忽然聽見院外傳來小跑聲。
護工小李扒著門框喘氣,劉海被汗粘在額上:"沈哥!
孩子們...孩子們做了個手語視頻,說叫《誰燒糊了飯》!"
手機屏幕亮起時,沈星河正端著碗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