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鞋尖沾著青石板上的晨露,步子卻比剛才更快了些。
老槐樹的枝椏在頭頂篩下碎金般的光,他望著老屋的灰瓦,喉嚨突然發緊——煙囪裡沒冒煙。
往常這時候,父親該在灶前熬粥了。
大鐵鍋咕嘟咕嘟響,水蒸氣模糊了木窗,連磚縫裡都浸著米香。
可此刻那截黑黢黢的煙囪靜悄悄的,像被誰按了暫停鍵。
他推開門的動作輕得像怕驚醒什麼。
堂屋的八仙桌蒙著層薄灰,灶台冷冰冰的,鐵鍋邊沿凝著層乾涸的水痕。
沈星河伸手摸了摸鍋沿,涼意從指腹直竄到心口——這灶火,怕是天沒亮就熄了。
"爸?"他喊了一聲,回音撞在土牆上又彈回來。
轉身要去裡屋,眼角卻瞥見鐵鍋上扣著個藍花瓷蓋。
掀開的瞬間,米香裹著涼意湧出來,碗底壓著張皺巴巴的便簽紙,字跡歪歪扭扭,是父親新學的:"你昨夜咳嗽,我聽見了。"
他的手指在便簽上頓住。
昨夜暴雨,他從養老院回來時快十點,怕吵醒父親,特意繞到後巷輕手輕腳。
咳嗽是在巷口躲積水時,被風嗆了一下,當時他左右看了看,巷子裡空無一人。
"爸?"他提高聲音,腳步急得帶翻了條凳。
裡屋的門簾被風掀起,沈建國正蹲在炕邊,手裡攥著半截電線,見他進來,慌忙把什麼往身後藏。
"鍋裡粥涼了,我...我再去熱。"老人起身時膝蓋撞在炕沿上,疼得直抽氣。
"您怎麼知道我咳嗽了?"沈星河捏著便簽紙,聲音發顫。
沈建國的手在褲腿上蹭了又蹭,眼神飄向窗台那台落灰的舊收音機。
那是他下崗前在廣播站修的,後來嫌占地方,本打算當廢品賣的。
此刻收音機的天線被拆下來,接了根細電線通到炕頭,線尾綁著塊磁鐵,吸在窗欞上。
"你媽走那年,你總說"爸我沒事"。"老人喉結動了動,"後來你去外地讀書,電話裡也這麼說。
我就想...聽聽你走路的聲兒。"他指了指窗台,"這收音機能放大三十米內的動靜,你腳步聲重不重,喘氣勻不勻,我都能聽見。"
沈星河摸出手機,調出昨夜的錄音。
雨聲嘩嘩裡,果然混著聲極輕的咳嗽,像片被風吹皺的葉子。
他突然想起前晚給父親看手機時,老人盯著錄音鍵問"這能存聲兒?",當時他隻當是老人好奇,沒往深處想。
"您就為這個,把修了半宿的收音機拆了?"他聲音發啞。
"修收音機容易,聽你聲兒難。"沈建國彎腰去撿剛才掉在地上的電線,白發在晨光裡泛著銀,"前兒你說嗓子癢,我就怕...怕你像你媽似的..."
後半句被吞咽聲截斷。
沈星河突然蹲下來,幫父親理那團亂成麻的電線。
指尖觸到老繭上的裂紋,像觸到了二十年前的冬夜——那時父親在車間修機器,他蹲在工具箱邊寫作業,父親的手也是這樣,裂著血口,卻總能變戲法似的給他掏顆水果糖。
當天下午,沈星河翻出台舊對講機。
他在灶台邊釘了塊木板,把對講機固定上去,紅燈亮起來時,像顆小太陽。"爸,以後我要是咳嗽,您按這個按鈕。
紅燈閃了,我手機就響。"他握著父親的手按了下,自己兜裡的手機立刻震動起來,"您看,通了。"
沈建國盯著那盞紅燈,像盯著什麼會飛走的鳥。
夜裡兩點,沈星河被手機震動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