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躲在半人高的鐵架後,看見父親掏出那張圖紙,手指在"定位銷直徑12"的標注上反複摩挲,喉結動了動,像是在念什麼咒語。
衝壓機的轟鳴聲突然響起。
父親踮腳調整模具,手抖得厲害,試了三次才把鐵夾卡進卡槽。
汗水順著他耳後溝往下淌,滴在工裝前襟,洇出個深灰的圓。
沈星河看見他嘴唇翕動,聲音被機器聲蓋得支離破碎,卻還是聽清了那句:"星河他媽說得對,東西壞了可以修,人認了命,就真完了。"
中午的陽光斜斜切進窗戶時,沈建國推開灶屋門。
他工裝褲沾著機油,指甲縫裡全是黑,卻小心地捏著塊鐵片——和那枚老鐵夾嚴絲合縫的新夾具。
"灶台上那個鐵疙瘩,我照著做了個。"他把新夾具往老鐵夾旁一放,轉身去舀粥,後背繃得像根弦,"你媽走前說,咱家灶神爺愛收手藝人的心意。"
沈星河拿起兩個夾具疊在一起。
陽光穿過鐵片的縫隙,在他手背上投下細密的光網——和前世熔爐裡的火星子,不一樣的溫度。
他知道此刻若說"這是我畫的",父親眼裡那簇剛燒起來的火苗會立刻熄滅。
於是他故意歎氣:"看來老祖宗手藝真傳下來了,咱家灶神顯靈。"
沈建國舀粥的手頓了頓,低頭時嘴角往上扯了扯,又迅速壓下去:"瞎扯。"可他往沈星河碗裡添的排骨,比往日多了兩塊。
夜裡,林夏在整理灶語卡。
這些卡片是街坊鄰居寫了投進灶膛的心事,燒剩的殘片被沈星河收在木匣裡。
她正一張張貼標簽,突然抽出手——那張紙邊緣焦黑,字跡是沈建國的:"我騙了兒子,說廠子是我喝垮的。
其實那天驗收前,我把圖紙燒了——怕他走我的老路。"
"你早就知道?"她抬頭時,眼眶亮得像浸了月光。
沈星河靠在門框上,望著灶台上並排的兩個鐵夾。
新夾具的邊緣還帶著衝壓機的毛邊,老鐵夾的鋸齒卻被歲月磨得圓鈍,像兩隻交疊的手。"我知道數據,"他說,"但不知道心事。"
窗外,月光漫過窗欞,在鐵夾上鍍了層銀。
遠處傳來第一聲蛙鳴,夏日的風裹著槐花香鑽進灶屋,把灶語卡吹得簌簌響。
沈星河望著日曆上圈著的"七月十五",伸手摸了摸那兩個鐵夾——一個帶著灶膛灰燼的暖,一個帶著衝壓機的涼,卻都貼著他心口的溫度。
"明天該去買艾草了。"林夏把灶語卡收進木匣,"七月十五快到了,往年你媽總說要給灶神爺供碗涼粥。"
沈星河望著她發頂的碎發,忽然想起前世母親臨終前的雞湯。
他伸手把日曆上的紅圈輕輕抹淡,輕聲道:"今年...或許可以熱乎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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