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拎著工具箱,膠鞋上沾著泥,看見兩人守著賬本,隻“嗯”了一聲,轉身去了偏屋。
等沈星河要去幫父親搭手,卻見老人正蹲在工具箱前,從最底層掏出個牛皮紙包。
紙包邊角磨得發白,解開時簌簌掉著碎紙屑。
“這些……”沈建國把圖紙攤在八仙桌上,“你以前說灶膛要改風道,說餘熱能烘尿布,說小孩夠得著的地方要包鐵皮……我閒著也是閒著,就畫了。”
圖紙一張疊一張,最上麵那張標著“防星河小時候燙傷”——二十年前,小星河扒著灶沿看煮元宵,被燙得直哭。
父親用鉛筆在圖紙角落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火苗,旁邊寫著“包銅皮,高過小孩手肘”。
沈星河喉頭發緊。
他想起自己從前總嫌父親話少,如今才懂,有些愛不用掛在嘴邊。
這些圖紙是父親的另一本賬,沒有日期,沒有標題,卻每一筆都刻著“為他”。
“畫著玩的。”沈建國搓了搓手,指尖還沾著鉛筆灰,“明兒張嬸家要修灶,我拿這圖試試。”
“試試。”沈星河聲音啞著,伸手按住父親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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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手比記憶中更糙,指節因常年握瓦刀有些變形,卻暖得燙人。
傍晚雨停時,三人圍坐在堂屋燈下。
林夏把新收的灶語卡攤開:“張嬸說修灶要加風道”“周小海媳婦問醃菜要壓多少石頭”。
沈星河教她在卡片角落標上“灶修03”“醃菜17”,說這樣找起來方便。
沈建國則在圖紙背麵記明天要帶的工具:“瓦刀、泥鏟、銅皮三尺”,寫完又補了句“給小海家娃帶塊灶糖”。
筆尖劃紙的沙沙聲,尺子量線的輕響,混著窗外麻雀歸巢的嘰喳,像織機在織一匹柔軟的布。
沈星河望著他們低頭的側影,忽然想起前世那些在會議室裡敲鍵盤的深夜。
那時他以為掌控了未來,卻不知道最珍貴的“預知”,從來不在股票代碼或風口數據裡。
是林夏會為一張灶語卡反複確認的較真,是父親把“為他”藏進圖紙的沉默,是此刻燈影裡三個人的呼吸聲——這些才是時間該有的質地。
夜漸深時,林夏抱著賬本回了家。
沈建國收拾圖紙,說要再檢查遍工具。
沈星河端著搪瓷缸去院外倒水,經過書匣時頓了頓。
他把水質筆記輕輕放進匣底,合上蓋子時,銅鎖“哢嗒”一聲,像句輕輕的歎息。
衣袋裡原本裝手機的位置空著,現在隻塞著枚褪色的橡皮筋——那是林夏昨天給他紮賬本用的。
抬頭望天時,屋簷還在滴水。
從前他總嫌雨麻煩,現在卻覺得這滴答聲像首慢歌。
風掠過冷灶堂方向,那裡新換的木牌被雨水衝得發亮,隱約能看見上麵的字:“人間煙火,代代相傳”。
他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眼睛。
那時她已經說不出話,卻拚命用眼神指他,又指父親,最後指了指灶膛的方向。
現在他懂了——有些事不必說透,隻要有人接著記,有人接著改,有人接著把熱粥熬得香,日子就不會斷。
“媽,我不渴了。”他對著屋簷滴下的雨輕聲說。
一滴雨正好落進他攤開的掌心,濺起的光點,像誰在雲端輕輕應了聲。
後半夜雲散了。
次日清晨,晨光斜斜照進老屋西窗。
沈星河揉著眼睛坐起來,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趴在八仙桌上睡著了。
陽光裡飄著細小的塵粒,照見母親常坐的竹椅上,搭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衫——是父親今早出門前忘收的。
他伸手摸了摸那布衫,還帶著陽光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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