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意識到,這是父親第一次,不再用“你必須堅強”“你要撐起這個家”的方式來表達他的愛。
他終於不再要求兒子做一個刀槍不入的英雄,而是允許他,可以喊疼,可以軟弱,可以歇一會兒。
午後,天色驟變,醞釀已久的暴雨傾盆而下。
豆大的雨點砸在屋瓦上,劈啪作響。
冷灶堂的屋頂,那個曾經讓大家手忙腳亂的漏水點,又開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但這一次,沒有人驚慌。
幾個半大的孩子笑嘻嘻地搬來木桶和臉盆,熟練地放在漏水點下方,叮咚作響的接水聲反而成了暴雨中最有節奏的伴奏。
大人們則圍坐在一張大桌子旁,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昏暗天光,七嘴八舌地修改著“回音展”的文案。
吳伯在爭論某個用詞,張嬸在核對展品的來曆,氣氛熱烈而有序。
沈星河本能地想站起來去幫忙搭把手,卻被林夏輕輕按住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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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是觀眾。”她笑著說,眼神裡滿是篤定。
他隻好重新坐下,目光越過眾人,望向屋簷之外的雨幕。
雨水織成一張巨大的簾子,將院子裡的景物都模糊成了寫意的潑墨畫。
就在這時,他看到父親沈建國,正吃力地拖著一塊厚重的油布,小心翼翼地蓋在靠近門口的展覽桌上。
那張桌子上,擺放著即將展出的幾件關鍵改良部件的模型。
他的動作很慢,很輕,仿佛不是在遮蓋一堆冰冷的鐵器,而是在為一個熟睡的孩子掖好被角。
那一瞬間,沈星河什麼都看清了。
這個家,這個由一群被遺忘的人組成的“冷灶堂”,早已在他的影響下,生發出了自己的筋骨和脈絡。
他們不再需要他像一個無所不能的救世主一樣,為他們做出每一個決定,抵擋每一次風雨。
他曾經的存在,他帶來的那些知識和理念,已經像種子一樣,在這片土壤裡紮了根,發了芽。
他們需要的,僅僅是確認,他曾真實地在這裡,與他們一起。
這就夠了。
夜深人靜,雨聲漸歇。
沈星河坐在燈下,解開白天纏繞的布條。
傷口已經不再滲血,結了一層薄薄的痂。
他從抽屜裡找出那個裝著針線的小笸籮,取出那片從母親的舊圍裙上剪下來的、帶著熟悉油煙味的布片。
他沒有將它放在彆處,而是小心翼翼地,一針一線,將它縫在了自己常穿的那件襯衫的內袋裡,位置正好對著心口。
做完這一切,他翻開了那本被他命名為“柴火賬本”的筆記。
在最後一頁,是他前些天畫下的一截燒剩下的殘柴,旁邊用極小的字寫著一句話:“當一句話不再需要被記住,它才真正活著。”
他凝視著那行字,仿佛在與過去的自己對話。
良久,他拿起筆,在那句話的下麵,輕輕添上了一行新的字跡:“而一個人,唯有學會帶走自己的影子,才算真正留下。”
筆落之時,窗外延綿了一天一夜的雨終於停了。
一片被雨水打濕的梧桐葉,悠悠然從枝頭滑落,悄無聲息地貼上窗紙,像一封寫給自己,卻不必寄出的信。
屋子裡很靜,靜得能聽見結痂的傷口下,新肉正在生長的微癢。
他知道,有些路,從這一刻起,才算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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