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未修行,年紀又小,劉灞橋身子高大,分量不輕,這一下著實累得小屁孩夠嗆,拖著身子坐回板凳上,連對寧姚口頭花花的力氣都沒有了。
陳平安從灶房出來,端著最後一盤菜放在桌子上,坐在劉羨陽一旁。
劉灞橋則是拿著兩個竹筒出來,一臉春風得意,腳步都有些飄。
劉羨陽眼睛一亮,往起坐了坐,偏頭問道:“這是什麼?”
劉灞橋滿臉得意:“從陳平安家拿的醃菜。”
“……”劉羨陽身體靠回躺椅,望著天,語氣頗為無奈:“不是,誰家送行酒吃醃菜啊。”
幾人沉默了一下。
有人緩緩道:“咱這是……餞行酒吧?”
眾人恍然大悟般紛紛點頭。
……
小鎮鐵匠鋪今日悄然無聲,爐火已熄,唯有風箱孤零零地立在牆角。
阮邛獨立溪邊,望著漆黑天幕和遠處接連崩塌、地動山搖的神像,麵色凝重。
他的目光又落向鎮外一座山峰,眉頭緊鎖。
那座山峰不算高大巍峨,唯有雲彩奇異,因此得名“彩雲峰”。
阮邛注視著彩雲峰,良久之後,低聲嘀咕道:
“沒聽說過齊先生也練過劍吧……”
“見一麵,聊了幾句,也能突破?”
“不到四十歲的玉璞……人比人,氣死人……”
阮邛想著三日前去而複返的魏晉,又回想自己那些年坎坷的修行之路,不由伸手摸著下巴。
“要不……讓我家秀兒也多看看書?”
……
驪珠洞天外,東寶瓶洲北方。
雲海低垂,雲卷雲舒,變化莫測。
有人立於雲海之上,看著下方虛握明珠的青衫儒士。
“齊靜春,大勢所致,非你一人所能阻擋,放下驪珠洞天,可留你半分餘地。”
那聲音如雷聲巍峨,震動天地,銀白色的神雷如漿水般在那道身影周身湧動,每一次閃爍都照亮方圓百裡的雲層。
白玉京,靈寶城,老城主龐鼎。
精通雷法,道號“虛心”,餘鬥一脈。
齊靜春巍峨法相握著驪珠洞天,眸如鏡恒。
他的目光穿越了洞天的屏障,落在小院的林照和陳平安身上。
也聽見了女子的答案。
齊靜春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明白這位前輩所謂“十三之前,十四之後”的意思。
十三境之前,女子為兩人護道。
十三境後,若林照放棄了那柄生來自持的本命飛劍,可認他為主人,成為劍主,自此十五境下皆可殺。
可若林照選擇純粹劍修的路子,十三境後合道本命飛劍,跨入十四境,乃至十五境……
那成為劍主,便是另一人。
而女子也要與這位“飛光劍主”……問劍一番。
讓人間劍道再上一層樓。
齊靜春淡笑中也有幾分意外。
他去天外天,尋道祖,摘下荷葉,請持劍者移目,看一看陳平安和林照兩人。
卻不曾想這位前輩看得竟比他還要重。
也就是說,在這位前輩眼中,林照或許足以與“那個一”相提並論了。
隻是……如此豈不是讓這個天生隔絕“心境照徹天地”神通的少年,反而在未來陷入一場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心境拔河”?
思及此,齊靜春不由失笑搖頭。
此舉卻被雲上之人視為拒絕與輕視。
一道冰冷聲音刺穿雲海,如長劍出鞘,寒光驚神。
“多說無益,想要成事,且問本座拳頭答不答應?!”
齊靜春緩緩抬頭望去,見得一位高大的身影盤坐在雲海。
白玉京,紫氣樓,樓主薑照磨。
劍武雙修,道號“垂象”,餘鬥一脈。
驪珠洞天,鄉塾後院,青衫儒士躺在竹椅上,神色淡淡,沒有回應雲上人的言語,隻是緩緩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微笑道:
“陸沉道法,不過爾爾。”
洞天之外,巍峨法相將那顆明珠虛握在掌心,看了眼天外,嘴唇微動,隻在心底道:
“賈生計謀,令人失望。”
雲上之人見齊靜春不語,知其心意已決,也懶得再言語。
“鏘——!”
懸頂古劍長吟出鞘,劍光如銀河傾瀉,隨後重重雷霆震動天際。
雲海沸騰,雷劍交輝,璀璨光芒瞬間吞噬了寶瓶洲北天。
那尊肅穆法相於無儘光華中心,緩緩闔目。
天地間,隻餘他最後一道平靜的心念,卻無人所知:
“且待……”
且待未來。
諸君天庭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