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暗室,一燈即明,日月得天,而能久照。“
“前輩,不妨多看一些?”
東寶瓶洲最北端的版圖上,一尊縹緲的巨大法相巍然而立。
這尊法相麵容和齊靜春有九分相似,卻多了幾分威嚴淡漠,青衫飄揚。
雲海翻湧,有人坐於其上,垂眸俯視。
齊靜春並未在意雲上之人,看著手中的那顆明珠,將其緩緩虛握在掌心中。
於是小鎮不見天日。
雙鬢斑白的青衫儒士的心聲傳入了某位“前輩”的耳中。
小鎮廊橋上,一個虛幻光影負手而立,身材高大,似是一位女子。
她未回應齊靜春的心聲,而是憑欄遠眺。
目光跨越重重空間,落在泥瓶巷一座小院躺椅上的少年身上。
良久後,她才緩緩道出一句:
“十三之前,十四之後。”
楊家鋪子,老楊頭不知何時從竹躺椅上站起來,望著漆黑的天色。
他忽然動作一頓,眼底掠過一絲詫異與難以言喻的古怪神色。
隨即莫名笑了一聲,轉過頭看向院子一旁。
“回頭讓姓林的那小子砍點竹子過來。”
坐在板凳上的李二緩緩抬頭,“椅腿又壞了?”
楊老頭斜睨他一眼,抬腿踹了下竹椅。
竹椅晃了晃,吱嘎吱嘎響了一陣。
李二心想難怪師父今天不躺在竹椅上了。
他知道自家師父嘴上不說,但實際上對林照送的竹椅頗為喜愛。
成天躺在上麵不願意挪窩。
用鄭大風的話說,林小子送禮送到師父心坎上了。
隻是據李槐那小子嚷嚷,林照送禮可不止這一處。
鄉塾齊先生那兒也有一張同樣的躺椅,齊先生外出時,李槐和李寶瓶沒少偷偷爬上去晃悠。
李二想了想道:“天亮之後,我順路和他說一聲。”
楊老頭重又坐回板凳,“吧嗒”抽了口旱煙,煙霧在黑暗中嫋嫋散開,模糊了他的麵容。
泥瓶巷,林家院子。
“這是怎麼回事?天老爺睡迷糊了?”
劉羨陽癱在竹躺椅裡,臉色仍白得嚇人,語氣卻依舊鬆快,翹著的二郎腿一晃一晃,鞋尖差點踢翻旁邊凳子上的一碟花生米。
院子裡,其他正在忙碌的人瞧了眼天色,也覺得稀奇。
還從來沒見過忽然天黑了的。
寧姚捏著顆瓜子,動作頓了頓,隨即又“哢吧”一聲嗑開,神色如常,隻偶爾蹙眉瞥一眼天際。
顧璨也坐在板凳上晃著兩條小短腿,臉上常掛著的兩條鼻涕蟲不知道什麼時候擦掉了,看著寧姚,笑臉諂媚道:
“姐姐你真俊,比畫上的仙女還俊,住陳平安這破屋多委屈,連個像樣的梳妝台都沒有。去我家坐坐唄?我娘藏了好多胭脂水粉,瓷瓶兒可好看啦,不讓我碰,可我全知道在哪兒……”
劉灞橋端著一盤菜從灶房出來,熱氣騰騰的魚肉鮮香四溢。
他聞言搖頭,將盤子往桌上一擱,搖頭感慨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小屁孩不學好,儘學些油嘴滑舌。”
顧璨“噔”的一下站在凳子上,怒目而視:“你猜小屁孩,你全家小屁孩,小爺我這是慧眼識珠,憐香惜玉。”
“呦,還會用成語了?”
阮秀目光灼灼,對拌嘴毫無興趣,隻盯著那盤油光鋥亮的紅燒魚,悄悄咽了咽口水,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
陳平安把手裡的菜放在桌子上,伸手給了顧璨後腦勺一巴掌,沒好氣道:“彆站在板凳上。”
顧璨悻悻坐下,繃著小臉,腰背挺得筆直,就是一雙眼睛一直往寧姚那邊瞧。
陳平安轉頭看向竹椅那邊,見林照依然沒有動靜,又看向正在嗑瓜子的寧姚。
寧姚放下瓜子,對著陳平安搖搖頭,遞給他一個“無妨”的眼神。
陳平安隻好壓下心底憂慮,轉身去灶房。
先前天色忽然漆黑一片,著實將院子裡的眾人嚇了一跳。
唯有林照麵色有異,對著寧姚說了一句“請寧姑娘幫我護法”,隨後躺在竹椅上,仿佛睡著了一般,周身卻有無形劍意如春蠶吐絲,層層纏繞,愈來愈盛,迫得人不敢近身。
眾人看向寧姚,寧姚隻是解釋一句他劍體要成了,彆打擾他。
自小生活在劍氣長城的寧姚,對於劍意絕對不會陌生,出身於風雷園的劉灞橋也是,隻是沒有寧姚這般對於劍意的敏感和對於劍道的見識。
寧姚一眼便瞧得出,天黑後,林照渾身難以壓製的蓬勃劍意。
驪珠洞天要墜落了。
對於神通道法的壓製也來到了最低點。
於是林照淬煉了十多年的後天劍體,距離成功僅差一線。
心湖【飛光】將要化實,一身劍意如洪水決堤,衝碎了洞天搖搖欲墜的規則,反而讓林照有些猝不及防。
連他也未曾預料到,心湖中的劍意竟然這麼多。
先前在洞天的壓製下,竟然都沒察覺到多少。
不過在寧姚看來,林照成就後天劍體已經是水到渠成。
即便是不壓製這些劍意,無非是被暴湧而出的劍意傷些體魄,不會有什麼危險。
還未必有她被袁真頁打的傷勢重呢。
不過她寧姚出來混,絕對講義氣,有恩必報。
林照既然請她幫忙護法,她也是認真對待。
陳平安、劉灞橋陸續將菜端了出來。
劉羨陽對著顧璨努努嘴。
顧璨一臉不情願地從板凳上蹦下,哼哧哼哧,使出吃奶的勁兒將劉羨陽連人帶椅推到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