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手指再引,劍光隨之遊走,如庖丁解牛,精準而優雅地將倒下的紫竹上的枝椏悉數削去,隻留下光潔的主乾。
劍氣控製得妙到毫巔,未曾傷及主乾分毫,甚至連周遭的塵土都未驚起多少。
若是一個積年劍修,有如此控製力也不足為奇。
可小鎮明明是今天才落下,對練氣士的規則方才消失不久,其他在小鎮長大的孩子,哪怕是被稱為先天劍胚的劉羨陽,即便未受傷,這麼短的時間,怕也連山路都還沒摸清。
更逞論是“登山”?
可偏偏林照明明新劍出爐不久,也是初入修行路,可一手控劍術竟不下尋常劍修。
這自然是與那位從劍氣長城而來的少女有關。
圍殺袁真頁後的三日,林照可一直沒有閒著。
尤其是他絲毫不在乎會不會泄露劍道傳承,直接將楊老頭送給他的無名劍譜大方地讓寧姚觀看,隻為得到這位世間第一等劍仙的指點。
魏晉閉關之前,也給了林照一份劍術手稿。
還有方寸物中袁真頁的畢生收藏,這可是庇護正陽山前兩百年的老祖,千年道行,未來的玉璞境大妖。
不過即便是如此,三日時間就已經提升到如此程度,還是讓人頗為震驚。
李柳安靜地立於一旁,素衣在林間微風中輕輕拂動。
她看著那柄靈性十足、鋒銳無匹卻用來砍柴削枝的墨劍,眼神平靜,並無驚詫,仿佛在看一件尋常事。
待林照以劍氣將竹乾修理完畢,那墨劍才化作一道烏光,“鋥”的一聲,精準落回鞘中,鳴響戛然而止。
林中複歸寂靜,隻餘竹葉沙沙。
這時,李柳才輕聲開口,目光落在歸鞘的長劍上:“這柄飛劍品秩很好,有名字嗎?”
林照彎腰,將處理好的竹乾扛上肩頭,聞言動作微頓,答道:
“阮師所鑄,尚未命名,不過師兄閉關前,曾說其性烈而意幽,似古之燭龍,睜眼為晝,閉眼為夜,便暫呼其‘銜燭’。”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東有若木,下置銜燭龍。
謂之【銜燭】。
“銜燭……”李柳輕輕重複了一遍,唇角微彎,似有一絲極淡的笑意,“名字很好,劍也很好,用來砍竹子,倒是有些委屈了。”
“我見楊老頭似乎很喜歡你做的竹椅,聽李槐說鄉塾也有一張竹椅,齊先生也很喜歡,我也有心思想給娘親做一張,不知林公子是從哪裡學得的這份手藝?”
林照扛著竹子,淡淡笑道:“以前在鎮上閒著無事,自己胡亂琢磨的,李姑娘想要竹椅的話,我家裡還有一個,直接拿過去就好了,我自己抽空在做一個。”
李柳搖頭:“還是算了,我們家也要搬出去,帶著太多東西也不方便。”
“那倒也是。”
林照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他轉身扛著新砍的紫竹,一手提著墨劍【銜燭】,與李柳一前一後,回到了楊家鋪子。
鋪子後院,楊老頭依舊歪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竹椅上,旱煙槍冒著縷縷青煙,將他那張皺紋深刻的臉龐籠罩得有些模糊。
“老爺子,我來修竹椅了。”
楊老頭掀了掀眼皮,煙霧繚繞中,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林照放下竹子,也不多話,尋了工具,便坐在小板凳上開始修理竹椅。
鋸竹、削皮、刨光、鑿卯……動作嫻熟流暢,一如從前。
隻是如今他劍體初成,對力道的掌控更為精妙,做起來更是得心應手,效率快了不少。
李柳安靜地站在院中一隅,目光並未緊盯林照的動作,而是看似隨意地打量著這處充滿了藥草和煙火氣息的院落,神情溫婉依舊。
楊老頭也隻是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偶爾掀開眼皮瞥上一眼,並未出聲。
不過半個時辰,一張穩固如新、甚至更顯光滑順手的竹椅便已修好。
林照將工具歸位,拍了拍身上的竹屑,對楊老頭道:“修好了。”
楊老頭放下煙杆,起身在新修好的竹椅上坐下,晃了晃,椅子穩當無比。
他嗯了一聲,重新躺倒,翹起二郎腿,揮了揮手,含糊道:“行了,沒你事了,滾蛋吧。”
沒提新劍,也沒有說離開小鎮的事情。
林照走出楊家鋪子後院時,見熟悉的青年熱情地朝自己打招呼,心裡默默想著……
難道讓他來修竹椅真就是為了修竹椅?
待到林照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巷口,院中隻剩下煙袋鍋偶爾磕碰的輕響。
一直靜立原地的李柳,這時才緩緩轉過身,麵向重新躺回竹椅、吞雲吐霧的楊老頭。
她臉上的溫婉神色漸漸斂去,那雙總是含著淺淡笑意的眸子裡,透出一種沉靜與深邃。
她看著楊老頭,聲音依舊輕柔,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林照,他究竟是誰?”
……
而與此同時,小鎮東門。
一輛牛車和兩輛馬車,正緩緩駛出小鎮,車輪碾過黃土官道,留下淺淺的轍痕,向著遠方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