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口鼻皆有血沫冒出,樣貌猙獰可怖,滿是皺紋的手死死抓著少年袖子,喉嚨滾動,雙唇張合,聲音沙啞卻很輕:
“我…悔不聽你勸言…錯了…做了錯事…”
馬瞻抓著林照衣袖的手猛然用力,咳嗽中吐出血沫:
“你去帶走李寶瓶他們,我來阻他…找陳平安…找阮邛…咳,李寶瓶…不能被他帶走。”
林照沉默了下,推開了老人的手。
馬瞻,馬老先生。
鄉塾的孩子當然認識這個稱呼齊靜春為師兄,實則長相像是齊靜春先生的老人。
為人嚴肅認真,不苟言笑,但是對待學問卻是極為認真。
無論是誰問他什麼問題,都會認真回答,言行舉止恪守儒家禮儀。
昔日因為林照的懶憊性子,馬瞻沒少對他發火。
大約也是見如此出彩的少年卻完全不把心思放在學問上,讓這位以文聖弟子身份自豪的老人無法接受。
更或許是對於少年揮霍天賦的惋惜和怒其不爭。
也是這個老人,在文脈傾頹時,隨著師兄枯守驪珠洞天,卻等來恩師身死的消息,隨後被叛出師門的大師兄引誘,成了齊靜春身死的推手。
說實話,這個時期的文聖一脈堪稱一團糟。
文聖自囚功德林,嫡傳大弟子崔巉叛出師門,又欲殺齊靜春,劉十六不知所蹤,隻剩下左右,卻是以劍修聞名天下。
個頭高的這幾個,一個個的也沒能頂起這個天。
堂堂文聖一脈,能擔得起文脈傳承的的,竟然隻有一個在元嬰境止步不前的茅小冬。
馬瞻未死的話或許也能算一個。
原先的文聖門下走的走散的散,在這種情況下,馬瞻被自己原大師兄引誘害死自己四師兄,似乎也情有可原,也反而醒悟,與崔明皇決死。
最終魂魄被崔巉收走,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大驪廟祝。
不過這些和林照有什麼關係呢?
他沒有被齊靜春收入門下、傳承文脈,早早從小鎮棋盤上脫身,也不欲為繡虎棋子,任人驅使。
他求的是長生道,這一場關於文脈的局,其實說到底隻有一個馬瞻因未守住本心,成了鬼物而已。
李寶瓶幾人沒有受傷,也無人死亡,隻是會被嚇一嚇而已。
馬瞻怎麼選,似乎也和他沒關係。
隻是……
林照想著那位陪他下棋的青衫儒士,還有偶爾在一旁觀棋不語的嚴肅老人。
下了很多年棋,也看了很多年棋。
多年規勸和發火,點點積累下也有了些情分可說。
林照想著或許可以做一些事。
於是他來了。
若是要一個理由,便是“順心意”。
“你應該道歉的人不是我,而那個人其實早已經知道你的選擇。他既然沒有怪你,我又能說什麼?”
在馬瞻的怔然目光中,林照緩緩轉身,淡淡道:
“我辛辛苦苦跑這麼遠來,可不是為了彆人的因果,你們的事情找陳平安去,和我無關。”
“我來,是給你多一個選擇。”
身死道消,魂魄成為大驪皇室的廟祝,從文聖弟子變成一個不人不鬼的存在?
還是拖著重傷的軀殼,以“人”的身份,見證未來文聖一脈一挽狂瀾,未來有可能見到自己願景成真的一天,文聖一脈從低穀再次登上巔峰,而他也與茅小冬一樣,有資格進文廟議事。
全看老人自己的選擇。
林照麵向崔明皇,語氣依舊平淡:“一位文聖弟子,一位觀湖君子,荒郊野嶺,生死相搏,傳揚出去,恐怕都不是一句‘自衛’就能輕易了結的吧?”
崔明皇淡淡微笑:“崔某問心無愧,豈懼流言蜚語。”
他目光垂下,看向倒地的馬瞻:
“馬瞻自作自受,落得如此下場,亦是咎由自取,即便是聖人親至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