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靜默聆聽。
“原來如此……”他低語道,旋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帶上一絲惋惜:
“李園主……確實是可惜了。”
那陣春風並未停歇,雲絮翻卷,仿佛蘊含著淡淡笑意。
魏晉抬起頭,望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萬水。
“打算嗎……待送那小家夥安然返回山門,我便動身往劍氣長城看一看吧。”
頓了頓,他的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極淡的弧度,眼中流露出些許真正的期待:
“也想去見一見,齊先生您曾提到的……阿良前輩。”
春風繚繞,雲海舒卷,風中似乎傳來一聲極淡卻又無比清晰的輕笑。
魏晉整了整衣衫,站起身子,鄭重其事地拱手,行了一禮。
禮畢。
他不再多言,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柄隨意棄於崖邊的佩劍。
隻是並指如劍,朝著身下萬頃雲海輕輕一劃。
一道並不如何璀璨奪目的劍光,自崖畔悄無聲息地生出,載著他青衫飄飄的身影,如一縷輕煙般投入雲海。
兩輛馬車碾過小鎮東門略顯冷清的石板路,在楊家鋪子門前緩緩停下。
林照率先跳下車轅,攙扶下依舊虛弱的馬瞻。
老人麵色蒼白,但呼吸已平穩許多,隻是每一步仍顯得沉重。
董水井和石春嘉站在車旁,向林照等人告辭。
他二人打算先回家裡報個平安。
林守一猶豫了一下,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上前一步,默默扶住馬瞻的另一隻胳膊,與堂哥一同攙著老人走向鋪子。
李寶瓶和李槐也跟在一旁。
李槐更是快跑幾步,搶先一把推開鋪子那扇虛掩的後門,扯著嗓子朝裡麵喊道:
“楊老頭,我回來啦,快出來接客啦!”
鋪子裡光線昏暗,彌漫著濃鬱的藥香。聽到動靜,一位坐堂的掌櫃快步迎出,見到馬瞻的狀況,神色一凜,立刻示意林照二人將老人扶到內堂地榻上,開始仔細探查傷勢,手法嫻熟地施針用藥。
林照看著馬瞻得到安置,稍稍鬆了口氣。
他轉向身旁的林守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回家去看看吧。雖然人都走了,但說不定……伯父給你留了些什麼。”
小鎮的幾大家族,包括桃葉巷的林家,但凡有些根底和門路的,早已在這場大機緣來臨前撤離得七七八八。
如今還留在鎮上的,多是些無法離開甘願與這片土地共沉浮的老人。
林守一點頭,但沒有立刻轉身,而是猶豫了一下,抬眼看向林照,輕聲問道:
“堂哥,你……不回去看看嗎?”
林照聞言,明顯怔了一下。
空氣安靜得能聽到內堂掌櫃搗藥的輕微聲響。
最終,林照緩緩地點了點頭:
“……確實也該回去看看。”
……
桃葉巷深處,林府那對沉重的黑漆木門並未完全緊閉,虛掩著露出一道縫隙。
林府的的確確是將大部分族人都遷往了京城,諸如林守一的親生父親林正誠,便謀得了一個清吏司的職位,七品官,早早便攜著一房家眷赴京述職去了。
不過也沒有完全搬空,留下了不少老人和旁支,正如同福祿街李家也不是剩下李寶瓶一人,李家家主、李家老祖宗、李家大公子李希聖都還在小鎮。
隻有李家二公子帶著些人去了京城。
林照這一世的生父,並未如族兄林正誠那般謀得官身,因此也沒有離開小鎮。
如今便管著林家留在小鎮的幾間鋪麵,日子過得頗為閒散自在。
聽聞近些年,還又給林照添了一位未曾謀麵的妹妹,卻並非正室所出。
某種程度來說,林守一自幼親近自家這位堂哥,除卻鄉塾的經曆,也有是兩人同病相憐。
林守一的父母也多對其多為嚴苛,偏愛弟弟林守業,而林照更甚一些,他自己也做得夠絕,直接搬了出去。
林照與林守一並未走正門,而是從慣常出入的角門進了府。
角門內的青石板路清掃得還算乾淨,但兩側的花木卻顯然疏於打理,顯得有些雜亂。
偶爾有幾個老仆慢悠悠地走過,見到林守一,皆是麵露驚訝,慌忙停下腳步,恭敬地喚一聲“少爺”。
而當他們的目光落到林守一身後的林照時,那驚訝便瞬間化為了愕然,甚至帶著幾分不知所措的茫然。
幾個年輕些的仆役更是交頭接耳,眼中滿是疑惑,顯然根本認不出這位幾乎從未在府中露麵的“照少爺”究竟是誰。
林守一微微蹙眉,並未多言,隻是領著林照,沉默地朝著記憶中的院落走去。
兩人穿過一道月亮門,來到一處更為僻靜的院落。
此處花木倒是修剪得頗為整齊,與外麵的疏於打理截然不同,院中還有一方小池,池水清澈,幾尾紅鯉悠然遊動。
“是小叔的院子。”林守一低聲說了一句。
林照腳步微頓,目光掃過那方小池。
正對著院門的堂屋門敞開著,隱約能聽到裡麵傳來女子輕柔的說話聲,以及一個男人略顯不耐的回應。
“……說了多少次,這些瑣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何必事事來問我?”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傳出,帶著幾分被瑣事煩擾的慵懶。
“老爺,這月鋪子的賬目總是要對一對的……”一個溫婉的女聲小心地回應著。
“對對對,你就知道對賬目,這點進項,夠乾什麼?還不夠京城裡那些爺們一頓酒錢!”男子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林守一看了林照一眼,見他麵無表情,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屋內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片刻後,一個穿著錦緞便服、麵容與林照有幾分相似,卻更顯富態疏朗的中年男子踱步到門口。
他先是看到林守一,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笑容:
“守一?你怎麼回來了?書院那邊……”
他的話說到一半,目光終於落在了林守一身後的青衫少年身上。
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男子的眼神變幻了幾下,驚訝、尷尬、一絲不易察覺的惱怒,最後統統化為一種故作自然的平淡。
“哦?林照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