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的神色變化儘在林照眼底,卻也並沒有讓他有太多情緒變化。
他對這一世的父親看得很透徹。
和英明神武、品行高潔這些詞都沾不得邊,卻也稱不得一個“壞”字。
用一個詞來形容,便是“平庸”。
胸中沒有丘壑,幾十年來文不成武不就,生平貪圖享樂,雖出身大家族,卻也被林正誠壓了一輩子。
有那位能力出眾的長兄坐鎮家中,這位林家三爺在小鎮上,連當個橫行鄉裡的紈絝子弟都輪不上。
林家主脈遷往京城,留下些鋪子都落在他這位林家三爺的手上,也是林正誠的安排。
有這些鋪子在手,隻要中年男子不去犯渾、乾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情,就算是躺在府邸什麼也不乾,舒舒服服的安度餘生不是問題。
可即便如此,對林正誠能夠入朝當官的羨嫉依然是少不了的,即便聽聞隻是個七品官的位子,也自知是自己這輩子摸不到的高度。
林正誠入京述職這麼些天,林正賀沒少在在妻妾麵前發牢騷。
若以世俗眼光來看,或許還要給他扣上一頂“薄情”的帽子——畢竟將年僅五歲的親子養在府外,十餘年來不聞不問,心思全放在了續弦夫人和所出的幼子身上。
不過,當年搬離林府本是林照自己的意願,其中是非曲直早已難以掰扯清楚,他自己也懶得去理會外麵的風言風語。
林照瞧著眼前的中年男子,麵上沒有太多變化,叫了聲:“父親。”
林正賀神色不太自然地點點頭,剛想要抬手招呼兩人進院,動作忽又一頓,隻見身後走來一位雍容婦人。
婦人約莫三十許人,身著藕色錦緞褶裙,發髻梳得一絲不苟,簪著支簡單的玉簪,麵容端莊,眉眼間帶著幾分養尊處優的疏淡。
她步履從容,目光掃過院門外的林照和林守一,卻是看也未看林正賀,語氣輕柔道:
“原來是照兒回來了,許多年未見你,變化真大,個頭也長高了。”
林守一不由自主地看了自家堂哥一眼。
林照麵色平靜無波,對著婦人,聲音平平地喚了聲:“姨娘。”
婦人神色自若地微微頷首,“既然來了,就進院裡坐坐,喝杯茶吧。你父親時常念叨著你,我這些年聽著,耳朵都快起繭了。”
這話聽著,好似林照這些年並非住在泥瓶巷,而是遊曆在外,多年沒碰過小鎮的邊。
甚至前些日子,林照還和林正賀見過,隻是在大街上碰巧遇見。
畢竟林正賀再怎麼說也管著幾家鋪子,時常也要來查賬關心生意,而林照也不會刻意避開誰,小鎮就這麼大,總會碰著幾次。
林照搖頭:“謝過姨娘好意,隻是我和守一還有事情在身,就不多打擾了。此番過來,隻是知會一聲。”
他頓了頓,繼續道:“大伯離鄉前,為我安排了一條上山進宗的路子,未來幾年需遠遊在外,怕是難以回來。”
聞聽此言,林正賀一臉欲言又止。
婦人眼角餘光瞥了林正賀一眼。
林正賀清了清嗓子,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上山修行?這是好事,大好事啊,有空……有空記得回來看看。”
林照接口道:“要去的地方,不在大驪王朝境內,路遠迢迢,山水相隔,來回一趟並不容易。”
“不在大驪境內?”林正賀一怔,下意識地追問,“那是在……”
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似乎不知該如何繼續,隻是張了張嘴,最終化作一聲含糊的“哦”。
反倒是那婦人,嘴角的笑意似乎真切了幾分。她看著林照,語氣溫和:
“既是仙家機緣,路途遙遠些也是應當,你既有此造化,我們……自是為你高興的,在外一切小心,若是有需要可向家裡寫信。”
林照沒有反應,林守一反而是默默搖頭,心想就算堂哥給家裡寫信,您二位也未必理會,這“所需”又從何談起?
倘若堂哥選擇留在小鎮,您怕是比誰都緊張,唯恐他分去三房的家產。
這些話他自然隻能腹誹,麵上權當未曾聽見。
幾句不鹹不淡的客套之後,林照便拱手告辭,帶著林守一轉身離開了這處院落。
林正賀站在門口,望著兩個少年離去的背影,神色複雜,最終化作一聲意味不明的歎息,轉身回了院內。
兄弟二人在偌大的林府中穿行。
亭台樓閣,假山水榭,依舊保持著昔日的格局,卻因少了人氣而顯得格外冷清。
林照在這裡確實沒有太多鮮活的記憶,五歲便離府獨居,十餘年來回來的次數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