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到南江繁縷研究院時，陸時羨正在實驗室裡與埃琳娜、羅伯特一起分析那個神秘的“孤兒doain”的最新數據。
他接到了黎平安親自打來的電話，聽著電話那頭傳來的明確支持和對項目時間表的期待，他沉默了片刻，隻回了兩個字：
“明白。”
當陸時羨在核心項目組內部會議上，平靜地宣布“國家生物計算平台一期工程”，也就是“方舟”計劃已經正式立項，首批資金和人員均已到位，預計一年內可交付第一期原型係統時。
整個會議室先是陷入了一片短暫的、難以置信的寂靜，隨即爆發出難以抑製的小範圍歡呼。
然而，在這片興奮的浪潮中，羅伯特·萊夫科維茨教授卻顯得有些怔忡。
他那張飽經學術風霜的臉上，交織著極為複雜的神情——有為合作夥伴感到由衷的高興，有對項目迎來轉機的如釋重負，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失落的震驚，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羨慕。
會議一結束，羅伯特幾乎是將陸時羨拉到了他的臨時辦公室，反手關上了門。
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急於討論科學問題，而是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並給陸時羨倒了一杯水，
琥珀色的液體在杯中晃動，映照出他有些恍惚的眼神。
“陸……”羅伯特抿了一口酒，似乎在斟酌詞句，最終還是忍不住，語氣帶著強烈的不可思議。
“你確定嗎？我不是懷疑你的消息來源，但是……上帝，這可是一台超算！一台定製化的、目標如此宏大的生物專用超算！從你上次去燕京彙報，到現在正式立項、資金到位……這才過去了多久？兩個月？三個月？”
他放下酒杯，雙手比劃著，試圖強調這件事的不可思議：“在我的認知裡，無論是在米國國立衛生研究院，還是在能源部，甚至是darpa，任何一個類似規模、涉及如此巨額預算和跨部門協調的大科學裝置項目，從概念提出到最終立項，經曆數輪甚至十幾輪的評審、答辯、修改、預算拉鋸戰，花費兩三年時間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這還不算國會聽證、黨派博弈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困惑，仿佛長久以來堅信的某種“世界規則”被打破了。
“我知道華國在基礎設施建設上效率很高，但這是最前沿的科研基礎設施，涉及的不是鋼筋水泥，而是最複雜的芯片、架構和軟件！你們……你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陸時羨看著這位老朋友臉上毫不掩飾的驚訝與羨慕，理解他此刻的感受。
他晃動著手中的熱水，語氣平和地解釋道：“羅伯特，這並非你想象中那麼簡單。我們同樣經曆了非常激烈和嚴格的內部論證，也存在很多質疑和障礙。”
“但是。”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深沉：“當最高決策層認識到，這不僅僅是一台機器，而是關乎國家在未來生物科技競爭中的戰略地位，關乎我們能否在一個關鍵窗口期守住並擴大前沿陣地時，事情的優先級和推進方式，就會發生改變。”
他並沒有透露太多內部決策的細節，隻是點到為止：“這背後，是出於一種強烈的危機感和戰略決心。科爾德斯普林的行為，從某種意義上說，不僅沒有擊垮我們，反而讓決策者更清晰地看到了投入的必要性和緊迫性。”
羅伯特聽著，緩緩坐回椅子上，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腦海中不禁回想起自己在美國數十年的科研生涯，為了一個大型儀器設備或一個核心項目，需要撰寫堆積如山的申請書，應對各種委員會的質詢，與不同的行政部門打交道，有時僅僅因為預算周期或政府更迭，就可能讓一個前景光明的項目無限期擱置。
那種在官僚程序和預算泥潭中掙紮的無力感，與陸時羨所描述的“戰略性決斷”和“高效推進”形成了過於鮮明的對比。
“戰略性決心……”羅伯特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臉上露出一絲苦澀而又了然的笑意，“我大概明白了。這或許就是‘舉國體製’在特定領域、特定時刻展現出的力量？為了一個明確的國家目標，可以迅速整合資源，排除萬難……”
他抬起頭，看著陸時羨，眼神中的羨慕更加明顯，甚至帶上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向往：“陸，我必須承認，我有點……嫉妒你了。”
“不是嫉妒你將擁有這台超算，而是嫉妒你所在的這片土壤，當它真正決定要支持一件事時，所爆發出的那種……不容置疑、雷厲風行的力量。這在米國，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他歎了口氣，將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儘，辛辣的液體仿佛也衝淡了一些他心中的複雜情緒。“我現在開始理解，為什麼當年像錢學森那樣的人才會選擇回來了。不僅僅是因為情懷，或許也是因為……在這裡，他們的抱負，有更大可能被一個強大的意誌所理解和支持，並轉化為現實。”
陸時羨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為羅伯特重新斟上一點酒。
他理解這位西方學者的震撼，這源於兩種不同科研文化和支持體係的巨大差異。
他深知，這種“效率”背後，是沉甸甸的國家期待和責任。
這份羨慕，對他而言，是動力，更是壓力。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擁有這種待遇的，羅伯特說的東西在華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隻不過，家醜不可外揚，這種事情就沒必要當著他的麵說出來了。
“所以，羅伯特。”陸時羨舉起杯，與他輕輕一碰：“我們更沒有理由，也沒有任何退路。我們必須用這台即將到來的‘方舟’，打一場漂亮的勝仗。這不僅是為了我們團隊，也是為了不辜負這份……讓你都感到羨慕的‘決心’。”
羅伯特重重地點了點頭，眼中的迷茫和羨慕，逐漸被重新點燃的鬥誌所取代。
“你說得對。我現在無比期待，想看看當這台‘方舟’駛入我們的科研戰場時，究竟能爆發出何等驚人的威力。讓科爾德斯普林那些人，繼續抱著他們竊取來的舊地圖沾沾自喜吧。”
“現在，我們，要去開拓新大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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