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的漢人坊早已沒了往日的模樣。曾掛滿蜀錦的商鋪被燒得隻剩焦黑的木架，綢緞與皮毛混在灰燼裡，被馬蹄踩成黑乎乎的一團。街角的酒肆前，幾個疏勒士兵正用長矛挑著漢民的布匹，狂笑著手撕綢緞，碎片隨風飄散，像極了漫天飛舞的紙錢。
王老漢蜷縮在破屋的角落，懷裡摟著餓得發昏的小孫子。屋門被砍破了三個大洞，寒風卷著沙礫灌進來，刮得人臉上生疼。灶台上擺著半碗野菜湯，綠得發苦的苣蕒菜漂在渾濁的水裡，那是祖孫倆今日唯一的口糧。
“爺爺，我餓。”小孫子的聲音細若蚊蚋，手指摳著乾裂的嘴唇。王老漢的心像被針紮似的疼，他摸了摸懷裡最後半塊饢餅——那是三天前從火堆裡搶出來的，硬得能硌掉牙，可他舍不得給孩子吃，怕吃完了明天就真的沒東西下肚。
街麵上突然傳來慘叫。王老漢扒著門縫往外看，隻見兩個漢民被疏勒士兵按在地上，其中一個是隔壁賣瓷器的老李頭。士兵們正用彎刀撬開他的嘴，往裡麵灌滾燙的沙礫，老李頭的慘叫聲撕心裂肺，很快就沒了聲息。
“聯軍有令，漢民皆為奴！”士兵的吼聲震得破屋發抖，“敢藏糧食的，就和這老東西一個下場！”
王老漢猛地捂住小孫子的嘴，死死按在懷裡。孩子的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襟，溫熱的液體混著寒風，凍得他骨頭縫都在疼。他想起十年前西域都護府還在時，漢人坊的夜市有多熱鬨，於闐的玉石商、波斯的香料販都來這裡交易，孩子們拿著糖人在巷子裡追逐打鬨。可現在，隻剩下燒不儘的灰燼和流不完的血。
“王伯，不能再等了。”破屋的後門被輕輕推開，曾在西域都護府當差的老吏陳忠鑽了進來。他的左臂纏著染血的布條，那是昨天護著賬本時被長矛劃的，“我剛才去打探，聯軍把抓來的漢民都捆在西城門，說明天就要賣到大宛當奴隸。”
王老漢的手抖得厲害：“可……可黃巾軍還在輪台，怎麼能知道這裡的事？”
“我有辦法。”陳忠從懷裡掏出一張揉皺的帛書，上麵用炭筆寫著漢民的慘狀，“讓小石頭去報信。他熟悉翻越雪山的小路，隻要三天就能到輪台。”
小石頭是陳忠的孫子，才十三歲，個頭剛到成人的腰際。他從牆角站出來，凍得發紫的小臉上沒有絲毫怯懦：“爺爺，我去！我能找到黃巾軍！”
當夜，陳忠用破布給小石頭裹好雙腳，把帛書縫在他的棉襖夾層裡。王老漢把那半塊饢餅塞給他，又將藏在炕洞裡的二十文銅錢塞進他手心：“孩子，路上小心，漢人的命都在你手上了。”
小石頭揣著饢餅和銅錢，借著月色鑽進了城外的山林。翻越雪山時，他好幾次差點滑進冰縫，凍僵的手指摳著岩石，血珠滴在雪地上，瞬間凝成小紅點。最險的時候，他在雪洞裡躲了一天一夜，靠啃樹皮和雪水才活下來。
第三日清晨，當小石頭跌跌撞撞衝進黃巾軍營地時，整個人已經凍得不成樣子。他跪在張角的望樓下，凍僵的嘴唇發不出聲音，隻能拚命撕開棉襖，露出裡麵染血的帛書。
張角展開帛書時，手指突然劇烈顫抖。上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卻字字泣血：“疏勒漢民遭聯軍劫掠，老弱被屠，少壯為奴，西城門已堆屍百具……求王師救命！”
“豈有此理！”張角猛地將帛書拍在望樓的欄杆上，玄色道袍無風自動。他想起西進時對自己說的話——黃巾軍西進，不為擴張，隻為護我子民。可現在，他的子民正在遭受屠戮，而他卻在輪台與聯軍對峙！
“大賢良師……”張遼看著張角緊握的雙拳，指節因用力而發白，手背的青筋突突直跳，從未見過他如此震怒。
“傳我令！”張角的聲音像從冰窖裡撈出來的，帶著徹骨的寒意，“所有部署即刻調整！”他轉身對著望樓下的傳令兵嘶吼，“讓工兵營立刻趕製破甲錐，越多越好！告訴呂布，明日辰時，我要看到他的破陣騎踏平疏勒聯軍的陣地！”
破甲錐是黃巾軍特製的短矛，矛頭用精鐵打造，呈三棱狀，專破重甲。張遼看著士兵們連夜趕製的破甲錐，寒光閃閃的矛頭映著篝火，突然明白了張角的決心——他要讓疏勒聯軍為漢民的血付出代價。
“大賢良師，那輪台的柵欄……”張遼猶豫著問。
“柵欄？”張角冷笑一聲，目光掃過遠處的疏勒城方向，“阿合馬敢動我漢民，我就讓他知道什麼叫玉石俱焚！”他拿起一支破甲錐，狠狠刺進望樓的木欄，“明日衝鋒，不必管什麼陷阱！破陣騎正麵強攻，張燕的銳士帶著破甲錐直取鐵壁陣，弓兵營壓製於闐弓兵……我要在三日之內，攻破疏勒，解救所有漢民！”
當夜，黃巾軍營地燈火通明。鐵匠們掄著鐵錘，敲打鐵器的聲音震耳欲聾；士兵們檢查著兵器，甲胄碰撞的脆響此起彼伏；呂布的破陣騎甚至提前喂飽了戰馬，馬蹄上的防滑套都換成了新的。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同仇敵愾的怒火，想起帛書上寫的“西城門堆屍百具”，恨不得立刻殺進疏勒城。
小石頭躺在黃巾軍的營帳裡，喝著熱乎乎的米粥，看著士兵們忙碌的身影，凍僵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他不知道自己帶來的消息會引發怎樣的風暴，隻知道爺爺說過，黃巾軍是漢人的王師，一定會來救他們。
而此時的疏勒城，陳忠正站在西城門的陰影裡，看著聯軍士兵將漢民往囚車裡趕。老李頭的屍體還掛在城門上，烏鴉啄食著他的眼珠，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聲。突然，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陳忠的心猛地一跳——是黃巾軍的旗號嗎？
他不知道，在輪台平原的另一端，張角正站在望樓上，望著疏勒城的方向，手中的破甲錐在月光下閃著冷光。“阿合馬，”他低聲自語，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你的死期，到了。”
夜風卷著沙塵，吹得黃巾軍營地的黃巾旗獵獵作響。一場為了複仇與救贖的血戰，即將在黎明時分，拉開帷幕。而那些在疏勒城受苦的漢民不會知道，他們的血淚，已經點燃了王師的怒火，這怒火，將燒毀一切罪惡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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