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省政務服務窗口的《辦事不找關係指南》第17頁折了道深痕,像道愈合不了的疤,邊緣處的紙纖維炸成蓬鬆的白絮,摸上去糙得硌手。塑料封皮磨出的白邊裹著泛黃的紙頁,企業主王建國的指甲在“食品經營許可證辦理流程”那欄反複劃動,墨字被蹭得發亮,翻卷的紙纖維沾在指甲縫裡,像嵌了些頑固的棉絮,半天摳不下來。他身後的等候椅上,穿藍襯衫的男人正對著指南第32頁的流程圖打勾,圓珠筆在“場地平麵圖”那項戳出個小坑,墨跡洇透紙背,在另一頁“衛生管理製度”標題旁暈出灰點,像隻蜷在字上的小蟲。
“王經理,材料齊了。”窗口小姑娘推過來的玻璃台麵上,前個人留下的咖啡漬呈淺褐色,圈裡泛著奶白的暈,像幅隨性的抽象畫。她袖口沾著點藍黑墨水,是剛才蓋章時蹭的,在淺灰工作服上格外顯眼。王建國把裝訂好的材料推過去,指腹蹭過指南邊緣的毛邊——這是他三天來第11次翻看這本手冊,指尖的溫度把紙頁焐得發潮,邊角卷成波浪形。封麵的二維碼被無數手指摸得發烏,旁邊用紅筆添了行小字:“掃碼看視頻教程”,筆尖戳破的地方露出灰底,像塊沒洗乾淨的補丁,周圍還沾著紅墨水的淡暈。
三年前他第一次來辦執照,西裝褲膝蓋處磨出的亮痕蹭著櫃台大理石麵,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有隻小蟲子在爬。那時還沒有這本指南,預審科的老李把材料往邊上一推,搪瓷杯在桌角磕出輕響,杯蓋沒蓋嚴,裡麵的茶葉梗浮浮沉沉,像些不安分的小魚:“場地證明不合格,回去補。”他揣著煙在走廊轉悠兩小時,煙盒被捏扁三次,棱角磨圓了,硬紙板邊緣硌得手心發紅。最後趁老李去廁所的功夫,把兩條紅塔山塞進他抽屜,煙盒上的金色圖案在昏暗的抽屜裡閃了下,像顆藏起來的星星。證在第七天到手時,他看見老李抽屜裡的青花瓷茶葉罐上,還留著自己淺褐色的指紋,像朵難看的花。
“您的健康證還差份體檢表。”小姑娘的指甲修剪得整齊,塗著透明甲油,光線下泛著細碎的閃,像撒了把碎鑽。她說話時嘴角的梨渦淺淺陷進去,露出顆小小的虎牙。王建國喉結動了動,咽了口唾沫,摸出手機對著指南封底的二維碼掃了掃——手機殼邊緣的漆掉了塊,露出裡麵的白色塑料。視頻裡穿白大褂的醫生舉著體檢表講解,帶著東北口音的尾音往上揚:“抽血得空腹,前一天彆喝酒,不然甘油三酯準高,抽出來的血都發稠。”他突然想起上次托人辦事,在飯店包間裡被灌得直吐,膽汁灼燒喉嚨的苦味至今記得,胃裡像被什麼東西攪了下,隱隱作痛,額頭上滲出層細汗。
窗口上方的電子屏跳著號,紅色數字在黑底上閃爍,王建國的號碼後麵標著“預計等待15分鐘”,旁邊的沙漏圖標轉得慢悠悠。他數著對麵牆上時鐘的秒針,金屬指針劃過玻璃罩的聲音很輕,像有人在耳邊呼氣,每走一下,心臟就跟著咚咚撞胸口。旁邊桌的大姐突然用指南拍櫃台,“啪”的一聲驚得王建國手一抖,指南差點掉地上。“你看這第8條寫著呢,房產證複印件蓋紅章就行,咋非要原件?”她的指南第8頁折了三角,露出“特殊情況處理”那行黑體字,字邊緣被指甲摳得發白,紙頁起毛像塊舊抹布,邊角還沾著點不明油漬。
審核小姑娘突然抬頭笑了,馬尾辮掃過胸前的工牌——照片上的她比現在胖點,臉上還有倆酒窩,工牌塑封邊角裂了道縫:“王經理,您這平麵圖比例不對。”她從抽屜裡抽出把塑料尺,邊緣缺了個角,是被文件夾磕的,露出裡麵的白色內芯,上麵還畫著幾道歪歪扭扭的線。紅筆在圖上畫的線像條爬行的小蛇:“後廚得留1.5米通道,您這畫的像條縫,人過不去,萬一著火了咋跑?”王建國的耳朵尖發燙,像被火燎了下——上次托關係辦的證根本沒審這些,圖紙隨便畫畫就過了。現在紅筆尖戳著的地方,像在他心上紮了個小窟窿,有點疼,又有點說不清的敞亮,像堵厚牆突然開了扇窗。
中午的陽光斜斜切過辦事大廳,在地上投下窗格的影子,方方正正像塊塊豆腐。王建國蹲在台階上啃麵包,指南墊在膝蓋上,麵包屑掉在第47頁的“常見錯誤示例”上——那頁印著張歪歪扭扭的平麵圖,旁邊用橙色標著“與您提交的材料類似”,顏色像塊爛橘子皮,看著有點刺眼。他突然想起昨晚給表弟打電話,對方在市場監管局開車,電話裡還能聽見引擎的轟鳴:“哥,現在查得嚴,誰都不敢搞特殊,那本指南比啥都管用,比你認識的那些人靠譜多了。”當時窗外的啤酒瓶被風吹得叮當響,像在嘲笑他過去的想法,瓶身上的標簽被雨水泡得發漲,字跡都模糊了。
下午三點,電子屏終於叫到王建國的號,紅色數字閃了三下,像在跟他打招呼。他把修改好的平麵圖推過去時,指尖在玻璃上留下汗印,像幾個小小的逗號,很快被小姑娘用紙巾擦掉,紙巾上留下淡淡的水痕。小姑娘用熒光筆在“消毒記錄台賬”那欄畫了道黃線,顏色亮得晃眼,筆尖在紙上頓了頓:“這個得按模板填,掃碼能下載,填的時候彆用圓珠筆,容易蹭花,最好用黑色水筆,乾得快。”她的指甲敲著台麵,節奏均勻像在打拍子:“明天上午來拿證,不用排隊,報手機號就行,係統裡有記錄,一查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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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國捏著回執單站起來,西裝後領的褶皺裡還卡著根頭發——是早上出門時妻子給他整理衣領時落下的,黑黢黢的在淺灰西裝上很顯眼。他回頭望了眼窗口,小姑娘正把他的材料放進藍色文件夾,夾子邊緣貼著的便利貼寫著“明日取證”,字跡娟秀得像打印的,筆畫末尾帶著小小的彎鉤,像隻展翅的小鳥。三年前那個抽屜裡的紅塔山,煙盒褶皺裡的煙草味突然鑽進鼻腔,嗆得他喉嚨發緊,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引得旁邊的人投來好奇的目光。
取證那天的雨下得很稠,豆大的雨點砸在政務服務中心的玻璃幕牆上,劈啪作響像有無數隻手在拍打。王建國的皮鞋踩過水窪時,濺起的泥水沾在褲腳上,深褐色的斑點像幅沒畫完的畫。指南第26頁的流程圖洇了圈水痕,墨字在濕處變得模糊,像被眼淚泡過,筆畫都黏在了一起。窗口主任正在給新人培訓,手裡的指南第1頁用訂書釘補過,鏽跡沾在紙上像幾點褐色的斑,釘腳處的紙都有點硬了。他的拇指在“總則”那欄反複摩挲,把紙頁都摸熱了,邊角起了毛:“記住,按指南辦,彆搞例外,誰搞特殊誰負責,出了問題我可保不了你們。”王建國的證被裝在透明文件袋裡,袋口的繩結係得很規整,像小姑娘的馬尾辮,末端還留著個紅繩係的蝴蝶結。
他在大廳的留言本上寫下名字時,筆尖劃破了紙,露出下麵白花花的紙芯,像道傷口。第157頁的留言裡,有人畫了個齜牙笑的臉,嘴角咧到耳朵根,牙齒畫得歪歪扭扭,旁邊寫著:“沒找關係,三天拿證,真是沒想到”,墨水暈開像滴眼淚,在紙頁上留下淡淡的印。王建國合上本子時,發現最後一頁貼著張便利貼,是窗口主任的筆跡:“有關係,不如有規矩”,鋼筆尖戳透了紙,後麵隱約能看見“第160頁”的頁碼,數字被戳得有點歪,像個調皮的孩子。
主任的父親此刻正坐在大廳角落的輪椅上,膝蓋上攤著本指南,風從門口吹進來,紙頁嘩啦啦地翻,像隻扇動翅膀的鳥。老人的手指在“老年人優待證辦理”那頁打顫,指關節腫得像個小饅頭,上麵布滿了青筋,像老樹根纏在一起。渾濁的眼睛湊近看,老花鏡滑到鼻尖,鏡片上沾著點油漬——是吃飯時不小心蹭的。十年前他總拍著兒子的肩膀說:“二柱子,三叔在民政局當科長,以後辦事找他,一句話的事兒,比啥都管用。”現在輪椅的扶手被指南磨得發亮,包漿都出來了,摸著滑溜溜的,邊角的毛邊沾著老人的頭皮屑,像撒了層白霜。
上周老人要辦乘車卡,主任正在開協調會,讓他照著指南去窗口。老太太推著輪椅在大廳轉悠,指南第59頁的照片拍著窗口位置,紅箭頭標的很清楚,像根指路的小旗子,旁邊還寫著“殘疾人優先”。收材料的小夥子幫老人把身份證塞進讀卡器,機器“嘀”的一聲時,老人的手抖得更厲害了——他總覺得該塞包煙,褲兜都摸空了才想起現在不用這個,兜裡隻有塊皺巴巴的手絹,是老太太給他繡的,上麵的牡丹花磨得快看不見了,隻剩點模糊的粉色影子。
王建國走出政務大廳時,雨停了。陽光穿過玻璃幕牆,在指南的塑料封皮上折射出彩虹,紅、橙、黃、綠、青、藍、紫,像串掛在上麵的珠子。某道光斑剛好落在“監督電話”那欄,數字被照得發白,有點看不清楚。他想起昨晚給妻子打電話,她在電話那頭笑,聲音裡帶著點炒菜的滋啦聲,還有抽油煙機的轟鳴:“當年你為了辦執照,給人送禮時的慫樣,現在能當笑話講了,臉都快貼到人家桌子上了,回來腰都直不起來。”路邊的積水裡,他的倒影舉著本卷了角的指南,像舉著塊新出爐的麵包,熱氣騰騰的,連影子都帶著點暖烘烘的感覺。
大廳的保潔阿姨正在擦窗台,抹布裹著指南第7頁的邊角——這頁講的是“投訴渠道”,被人翻得最勤,紙頁都變薄了,像層蟬翼,輕輕一碰就想碎。中間還夾著片乾枯的銀杏葉,黃得發脆,葉脈清晰得像張網。她記得上周有個男人把指南拍在櫃台上,唾沫星子濺在“首問負責製”那行字上:“你們這第12條寫著呢,誰接的材料誰負責到底!彆想推給彆人,我可都記著呢!”後來那男人在留言本上畫了個哭臉,眼淚是用藍筆畫的波浪線,像兩條小河,把紙都洇皺了。
窗口主任的手機在抽屜裡震動,是父親發來的語音,背景裡有大廳的廣播聲,斷斷續續的,說的是“請a073號到3號窗口辦理”:“二柱子,卡拿到了,窗口那閨女給俺貼了張乘車路線圖,紅的綠的,清楚著呢,比你上次給俺畫的強多了。”他的拇指在“今日辦結量”統計表上劃過,數字比上周多了17個,鉛筆在“食品類”那欄畫的正字格外清晰,筆畫都帶著勁,筆尖都有點禿了。桌角的相框裡,父親年輕時的照片還彆著鋼筆,筆帽鋥亮,能照出人影,現在老人的口袋裡總揣著那本指南,書頁間夾著塊老花鏡布,藍格子的,洗得發白,邊角都磨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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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國把執照插進公文包時,指南的邊角蹭著包內側的皮革,留下道淺痕,像條細細的蟲子。車鑰匙串上的平安符晃悠著,紅繩都褪色了,變成了粉紫色,上麵的字跡都模糊了——這是上次托關係辦事時求的,在廟裡跪了半小時,膝蓋都麻了。現在看那褪色的紅繩,突然覺得有點可笑,像個過時的笑話,不如手裡的指南實在。後視鏡裡,政務大廳的玻璃幕牆反射著雲彩,某塊玻璃上的雨痕像道未乾的淚痕,很快被陽光曬乾,隻留下淡淡的印子,像誰不小心劃過的。
大廳的自動門開開合合,帶起的風翻動著取號台的指南樣本,紙頁拍打的聲音像誰在拍手,清脆又規律。某頁的空白處有人用鉛筆寫:“第23頁漏了個章,應該蓋行政審批專用章,我上次就因為這個多跑了一趟”,後麵跟著個箭頭,箭頭尖都快戳破紙了,旁邊還畫了個小小的哭臉。穿校服的小姑娘正踮腳夠取號機,辮子上的蝴蝶結歪到了一邊,粉色的帶子鬆了點,指南從她胳膊肘滑下來,“啪”地掉在地上,第44頁的“學生身份證明”那欄朝上,照片裡的笑臉和她現在的表情重合,眼睛都彎成了月牙,露出兩顆小虎牙。
窗口主任的父親在便民椅上打盹,頭歪在肩膀上,口水順著嘴角往下淌,滴在膝蓋的指南上,洇出個小小的圓點。指南滑落在地,第63頁的“退役軍人優待政策”朝上,黑體字印得很清楚,下麵還畫著波浪線,是老人自己標出來的。保潔阿姨撿起來時,發現老人的口水在“優先辦理”那行字上洇出個小圈,像枚未蓋的郵戳,濕痕慢慢擴大,把“優先”兩個字泡得有點模糊,像蒙了層霧。遠處的窗口傳來笑聲,穿製服的姑娘正給老人演示手機操作,手指在屏幕上劃來劃去,像在跳支輕快的舞,指南攤在櫃台上,第88頁的“網上申請流程”被陽光曬得發亮,紙頁都有點翹,像要飛起來似的。
王建國的車駛過政務大廳時,他搖下車窗。風灌進來,吹得他頭發都亂了,額前的碎發貼在臉上,有點癢。某個窗口的玻璃後,那本被翻卷角的指南正斜斜靠在文件夾上,封麵的二維碼在陽光下閃著微光,像隻眨動的眼睛,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他突然想起剛創業時,在酒桌上給人敬酒,杯沿碰在一起的脆響裡,藏著多少不情願的笑,臉上的肌肉都僵了,笑紋裡都帶著累。現在那些聲音都被指南紙頁翻動的沙沙聲取代了,像首輕柔的歌,聽著心裡就踏實。
暮色漫進大廳時,主任在最後本指南的封皮上貼了新的二維碼,膠帶邊緣還沒粘牢,被風掀起個小角,像隻展翅的蝴蝶,隨時準備飛起來。留言本第162頁,有人用紅筆寫了行字:“沒找任何關係,比想象中容易,這指南真是個好東西”,後麵畫的笑臉咧到了紙邊,眼睛是兩個圓圓的句號,像兩顆飽滿的句號,圈住了所有曾經的忐忑,旁邊還畫了朵小小的紅花。
窗口的燈次第亮起,暖黃色的光把每個窗口都罩住,像一個個小燈籠,在暮色裡格外顯眼。王建國的車停在路口等紅燈,副駕座上的指南被風吹得嘩嘩響,某頁的流程圖在夜色裡泛著白光,像條發光的路,指引著方向。他摸出手機給合夥人發消息:“證拿到了,沒請客沒送禮,就按那本指南辦的,比咱預想的順利多了。”發送鍵按下的瞬間,綠燈亮起,車流像條發光的河,載著他駛向沒有彎彎繞繞的前路,輪胎碾過路麵的聲音輕快得像在唱歌,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
大廳的保安正在鎖門,鑰匙串碰撞的聲音驚飛了簷下的鴿子,撲棱棱的翅膀聲在暮色裡格外響,像誰在拍巴掌。最後熄滅的窗口燈光裡,那本卷角的指南還攤在台麵上,某行被無數人注視過的黑體字在黑暗裡依然清晰:“按流程辦事,無需托關係”,紙頁間夾著的半片銀杏葉輕輕顫動,像在應和著來往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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