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的指尖在觸控板上凝滯片刻，投影幕布瞬間亮起的財政預算分析圖表，如同精密排布的作戰沙盤。會議室裡此起彼伏的低語聲戛然而止，眾人的目光被屏幕上跳動的數字牢牢牽引，那些帶著小數點的字符，此刻仿佛成了決定命運走向的神秘符咒。空調出風口傳來低沉的嗡鳴，與翻動文件的窸窣聲交織，在空氣中編織出一張緊繃的網，將所有人籠罩其中。
“先看維穩經費這塊‘燙手山芋’。”祁同偉點開第一個表格，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潤了潤因過度緊張而乾澀的嗓子。深藍色背景的表格裡，全省11個地級市的維穩開支數據整齊排列，每個數字都像一顆蓄勢待發的炸彈。“去年全省維穩經費共計87億，但真正用在刀刃上的不足40。”他用激光筆精準圈出東海市的數字，紅色光點在“3.2億”上不斷閃爍，“就拿東海來說，3.2億的預算裡，有1.1億花在了臨時安保、信訪勸返這些治標不治本的事務上。”說到這裡，青川縣那些被勸返群眾絕望無助的眼神，不受控製地在他腦海中浮現。
常務副省長摘下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用衣角擦拭鏡片，金屬鏡框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斑。“祁書記，維穩是地方治理的兜底防線，這些開支動不得啊。”這話一出，會議室的空氣瞬間凝固。祁同偉瞥見政法委書記原本交叉的雙臂抱得更緊，那件袖口磨得起球的中山裝，此刻仿佛成了守護舊秩序的鎧甲，固執地堅守著某種不可動搖的立場。
祁同偉沒有急於反駁，而是調出另一張對比圖。兩條折線在屏幕上蜿蜒攀升，宛如兩條相互對峙的巨龍，紅色代表現行模式下的行政成本，藍色則是改革後的預期數據。“各位請看，權力上收後，通過統一采購警用裝備、整合後勤保障體係，行政成本能降低23。”他特意停頓片刻，提高聲調，“這可不是紙上談兵，鄰省改革後，光是警車燃油費每年就能省下1.2億。”回想起在鄰省考察時，整齊劃一的警用車隊與漢東各地雜亂無章的警車配置形成鮮明對比，他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苦澀的感慨。
角落裡，財政局局長眉頭緊鎖，手中的鋼筆尖在材料某行數據上來回摩挲，留下一道道深色壓痕。“省級統籌涉及上千個預算科目調整，光是對接各縣的財務係統，沒個半年根本捋不順。”這話引發一陣嗡嗡的附和聲，祁同偉隻覺後頸的汗水順著脊梁緩緩滲出，浸濕了襯衫領口。那些與財務團隊日夜核對數據的畫麵，那些密密麻麻仿佛永遠算不完的賬本，此刻又在他眼前一一閃過。
“所以我們設計了三年過渡期。”祁同偉迅速切換ppt，新頁麵彈出的瞬間，激光筆的紅點如同一顆出膛的子彈，精準擊中“分階段實施”幾個大字。“第一年完成人事權上收，同步搭建省級財務監管平台；第二年實現經費統管；第三年全麵鋪開考核機製改革。”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試圖從那些麵無表情的臉上捕捉到一絲認同，卻隻看到一尊尊難以捉摸的雕像，將真實想法深深隱藏。
這時，一直沉默的宣傳部長突然開口，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艱難擠出，帶著壓抑的焦慮。“改革後輿論壓力怎麼扛？基層乾警要是人心惶惶，負麵新聞一旦發酵……”這話如同一根尖刺，紮進每個人心裡。祁同偉點開文件夾，密密麻麻的上百份輿情報告呈現在眼前，每一份都記錄著曾經洶湧的輿論風暴。“這是近三年涉警負麵輿情統計，76的事件都和地方乾預有關。”他調出青川縣強拆案的網絡討論截圖，成千上萬的評論如潮水般湧來，“就拿這個案子來說，網上相關話題閱讀量超過5000萬，對政府公信力的損害，遠超省下的這點經費。”那些憤怒的網絡留言，至今仍像重錘般敲擊著他的心臟。
政法委書記的手指在文件上無意識地敲擊，發出規律的噠噠聲，仿佛在暗自盤算著什麼。“乾部安置的資金缺口，你測算過嗎？”這個問題讓祁同偉心裡猛地一緊，他點開成本核算表，閃爍的數據如同無數雙審視的眼睛。“我們設立了30億的專項基金，用於人員培訓和崗位調整。”他加重語氣，“而且，通過優化編製，能減少15的非執法崗位，節省下來的開支完全能覆蓋安置成本。”想起團隊為了這些數據熬過的無數個通宵，他的眼眶不禁微微發熱。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陽光透過雲層，在投影幕布上投下淡淡的光暈。祁同偉這才察覺，被汗水浸透的襯衫早已發涼，緊緊黏在背上，難受至極。他端起保溫杯，卻發現裡麵早已沒了茶水，喉嚨乾得發疼。就在這時，紀委書記清脆而堅定的聲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查了去年全省公安係統的審計報告，光是招待費就超標12億。祁書記說的削減行政開支，不是沒有空間。”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在會議室裡砸出一道希望的裂縫。
會議室的氣氛開始悄然變化，祁同偉敏銳察覺到，那些原本冰冷如霜的目光，漸漸有了溫度。省委書記一直摩挲著茶杯，終於開口：“這些數據還要和相關部門再核對，但方向可以先定下來。”這句話讓祁同偉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他注意到，政法委書記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些許，雖然仍有疑慮，但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充滿強烈的抗拒。
接下來的討論變得具體而瑣碎，祁同偉的大腦飛速運轉，認真回答著每一個問題。當夕陽的餘暉染紅玻璃窗時，會議記錄本上早已密密麻麻寫滿修改意見。他收拾文件時，發現手心又沁出了汗，草案的邊角被捏得發皺，但那些用紅筆標注的數據，依然醒目而堅定，如同他在這場艱難戰役中贏得的勳章，閃耀著不屈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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