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人大常委會的質詢案像雪片似的堆在祁同偉辦公桌一角，最上麵那份用紅漆標著"加急"的文件，邊角被他反複摩挲得發卷，露出裡麵泛黃的紙芯。辦公室裡的老座鐘敲過淩晨三點，銅質鐘擺的影子在文件堆上晃來晃去，像隻不安分的眼睛。他捏著張啟明那份措辭尖銳的質詢書，指腹劃過"越權乾預行政"幾個字，鋼筆在紙頁空白處寫下"證據鏈p37"，筆尖戳穿了三層稿紙，在桌麵上留下個細小的墨點。
"廳長，這是技術科剛整理的資金流向圖譜。"秘書小周抱著卷宗進來，公文包的鎖扣在寂靜中哢嗒作響，他眼窩深陷，眼下的青黑像被墨汁洇過。小周把一摞照片擺在桌上，最上麵那張拍的是巴拿馬貨輪"遠航號"的甲板，幾個蒙麵人正往集裝箱裡搬黑色箱子，箱子邊角露出的青銅紋飾在月光下泛著冷光，"interpo國際刑警組織）確認，箱子裡是去年從省博物館失竊的十五件青銅器，其中那件商代方鼎，是國家一級文物。"
yk739，和孫正雄離岸賬戶的尾號完全一致。"把張啟明侄子在新加坡的消費記錄調出來，特彆是濱海灣金沙酒店的賬單。"他推開窗，淩晨的風裹著江水的腥氣灌進來，吹得文件嘩嘩作響，有幾張照片被吹到地上，露出背麵標注的"2024.03.17提貨單"字樣，"順便通知宣傳科，明早八點召開新聞發布會，我要公開這些照片。"
小周剛走到門口，又被他叫住。"讓食堂準備點包子，豬肉大蔥餡的，"祁同偉盯著牆上的漢東省地圖，食指重重敲在明陽市的位置，指節泛白，"技術科和法規處的同誌今晚通宵加班，讓他們墊墊肚子。"地圖上標注的二十七個重點項目，有十三個旁邊都用紅筆圈著問號，那是張啟明分管過的領域，每個問號旁邊都記著具體的項目金額和工期。
淩晨五點，祁同偉的辦公室還亮著燈。他把二十三份質詢案按代表姓氏筆畫排序，每份文件右上角都彆著彩色便簽：黃色標注需要數據支撐，粉色標注需補充案例，紅色則是張啟明派係代表提出的尖銳問題。最底下那份來自省人大法製委員會的質詢書，封皮上沾著根銀白色的頭發——昨天分組討論時，法製委主任老楊捋著頭發說"程序正義比結果正義更重要"，當時張啟明坐在他斜對麵，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手指在桌下飛快地發著信息。
"祁廳，這是您要的消費記錄。"法規處處長推門進來，眼白布滿血絲，手裡的平板電腦還在播放監控錄像。畫麵裡張啟明的兒子摟著個金發女郎走進賭場vip室，桌上碼著的籌碼在燈光下泛著青光，每枚籌碼的麵額都是十萬美元，"賭場的監控顯示，他單次最高投注額達五百萬新元，賬戶流水和孫正雄的洗錢賬戶高度吻合。"
祁同偉突然笑出聲，指節叩著桌麵，發出規律的噠噠聲："把這段錄像刻三張盤，一張送省紀委，一張放我公文包，還有一張——"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質詢案上張啟明的簽名，那簽名的最後一筆總是向上挑起，像把鋒利的刀，"明早開會時，給每位代表發一份。"晨光從百葉窗縫隙鑽進來，在他鬢角的白發上鍍了層金邊，那是上周通宵審閱案卷時新添的，比上個月多了不少。
省人大會議中心的穹頂吊燈亮得晃眼，水晶吊墜反射的光點在地上跳動。祁同偉走進會場時，三十七個質詢案的提案人正聚在後排竊竊私語，張啟明的聲音尤其大，他唾沫橫飛地說著什麼，引得周圍人頻頻點頭。張啟明坐在第一排正中，指間轉著支鋼筆，筆帽上的鑽石在燈光下閃閃爍爍——那是去年孫正雄陪他去香港參加拍賣會拍下的，當時成交價折合人民幣一百二十八萬，比估價高出三成。
"祁廳長，關於你越權乾預財政工作的指控，"張啟明率先站起來，鋼筆重重戳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筆尖的墨水濺在文件上，"請解釋清楚，為何要繞過省人大批準程序，動用應急資金凍結企業賬戶？這是不是濫用職權，是不是破壞行政程序？"他身後立刻站起六個代表，此起彼伏的附和聲裡，有人故意把文件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脆響，像是在給張啟明助威。
祁同偉翻開文件夾的動作穩得像台精密儀器，第一頁就是省財政廳的資金流向圖，紅色箭頭從孫正雄的賬戶出發，穿過五個空殼公司，最終紮進張啟明兒子在新加坡的賬戶，每個節點都標注著轉賬時間和銀行流水號。"張副主任可能沒細看材料，"他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遍會場，每個字都帶著金屬質感，"這筆資金涉及走私文物交易，國際刑警組織的協查通報在這裡，編號是icpo2024739。"
投影儀突然切換畫麵，巴拿馬貨輪的監控截圖占滿整個幕布，像素清晰得能看見蒙麵人袖口的虎頭紋身。祁同偉走到幕布前，激光筆在集裝箱上的編號停頓三秒："這個編號與孫正雄賬戶尾號一致，而提貨單上的簽名，是張副主任的侄子張磊，筆跡鑒定報告在這裡。"他突然提高音量，震得麥克風嗡嗡作響，"請問諸位，麵對涉及國家文物的犯罪，我們是該等走完三十天的審批流程，還是該立刻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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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排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有人掏出手機對著幕布拍照，閃光燈此起彼伏。張啟明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鋼筆在指間轉得越來越快，突然"啪"地掉在地上，筆帽摔開，露出裡麵刻著的"張"字。坐在他旁邊的法製委主任老楊推了推老花鏡，慢悠悠地說："程序正義固然重要，但遇到緊急情況，法律也允許必要的變通。"他翻開《緊急狀態處置法》，書頁翻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第三十二條明確規定，對重大犯罪可先采取強製措施，七日內補辦手續即可，祁廳長他們在第三天就補全了所有文件，符合規定。"
祁同偉接過話頭，激光筆指向另一份文件："我們不僅補辦了手續，還超額完成了審批流程。這是省檢察院的監督回執，檢察長親筆簽名確認所有措施合法合規。"他突然轉身直視張啟明，目光像兩道利劍，"倒是張副主任，您侄子在新加坡的賭場消費，用的可是孫正雄的洗錢賬戶，這點要不要也解釋一下？還有您辦公室保險櫃裡的那幅《千裡江山圖》贗品，其實是用走私文物換來的吧？"
會場裡爆發出嗡嗡的議論聲，前排幾位代表交頭接耳，手指在文件上快速圈畫。坐在他對麵的明陽市代表突然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祁廳長，我支持你的做法！上個月我們市有個碰瓷團夥，專門訛詐老年人，有位大爺被他們逼得跳了河，我們抓了他們好幾次，都因為證據不足隻能放人，要是等走完程序，不知還要害多少人！"他激動得手都在抖，從包裡掏出受害者的照片，"這位大爺現在還在醫院躺著，醫藥費都沒著落！"
這場質詢會最終開成了聲討犯罪的動員會。散場時，二十三個提案人中，有十七個主動撤回了質詢案，其中三個還主動找到祁同偉，遞上了補充證據，說之前是被張啟明蒙蔽了。祁同偉走出會議中心，晨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小周遞過來的保溫杯還溫著，裡麵的枸杞菊花茶飄著淡淡的藥香，是他愛人早上特意泡的。"張啟明剛才在休息室摔了杯子，"小周壓低聲音，指了指走廊儘頭，"他說要去北京告狀，讓中紀委來查您。"
祁同偉冷笑一聲，把質詢案的原件塞進公文包，金屬搭扣硌得肋骨生疼："讓他去。順便通知省紀委，查一下張磊在新加坡的資產來源，還有張啟明辦公室那幅畫的來曆。"車剛駛出停車場，他突然拍了下大腿，真皮座椅發出沉悶的響聲："差點忘了，下午的立法座談會，讓基層民警多來幾個，特彆是老鄭他們所的，讓他們把遇到的難題都說說。"
下午兩點，省政法大樓的會議室坐得滿滿當當，連過道裡都加了折疊椅。靠門的位置擠著十幾個穿著警服的基層民警，最前排的老鄭來自明陽市城郊派出所，袖口磨得發亮，露出裡麵起球的毛衣，手裡攥著本翻爛的《治安處罰條例》，書脊用透明膠帶粘了三層。"祁廳長，"他站起來時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額頭上滲著汗，"就說上周那個事，老王被小混混堵在巷子裡打，頭都破了，還手把人打出血，結果我們隻能按互毆處理，兩邊都拘留。老百姓都說我們是非不分，我這心裡堵得慌啊！"
坐在他對麵的法律專家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窗外的陽光："這是因為現行條例對正當防衛的界定太嚴。必須是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還手稍微重一點就成了防衛過當。"她翻開案例彙編，裡麵夾著的便簽紙都泛黃了，"去年漢東省有起案子，女子被強奸時捅傷歹徒，反而被判了三年，就是因為法院認定"侵害已結束"，屬於事後防衛。"
祁同偉的手指在桌麵上敲出規律的節奏，突然打斷他們："那我們就改條例！"他抓起粉筆在白板上寫下"三個明確"，粉筆末簌簌落在他的警服上，像落了層霜，"明確主動挑釁者負主要責任，哪怕是他先動手被打了，也得重罰；明確防衛限度可適當放寬，隻要沒超過必要限度，就不算過當；明確對惡勢力的灰色行為零容忍，不能讓他們鑽法律空子。"
老鄭突然站起來，椅子差點被帶倒："對對對！就像菜市場那夥收保護費的，天天往商戶門上潑油漆，半夜砸玻璃，我們抓了放放了抓，最多拘留十五天，出來更囂張。"他從包裡掏出個塑料袋，裡麵裝著收集的油漆樣本，"有個賣菜的大姐被他們逼得喝了農藥，現在還在醫院躺著，她老公天天來所裡哭，我們看著心裡不是滋味啊！"
坐在後排的張啟明派係代表突然冷笑，聲音尖細："祁廳長這是想搞嚴刑峻法？我看是想借立法打擊異己吧。"他掏出份統計報表，紙張嶄新得能聞到油墨味，"去年全省因防衛過當被判刑的，隻有七例，說明現行條例沒問題，是你們執法水平不行。"
祁同偉沒理他，反而問老鄭："潑油漆的案子，你們定的什麼罪？"老鄭的臉瞬間紅了，像被火燒似的："隻能定故意毀壞財物，金額不夠立案，就罰了五百塊。那夥人轉身就去飯店慶祝，還拍視頻發朋友圈，說警察也奈何不了他們。"祁同偉把報表拍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這就是問題所在！對老百姓來說，五百塊的處罰根本起不到震懾作用，反而讓他們覺得法律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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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提高音量，震得窗戶嗡嗡作響："我們修訂條例，就是要讓主動挑釁的人付出代價，讓正當防衛的人挺直腰杆！對潑漆逼債、小偷小摸這些灰色行為，要累計處罰，三次以上就按尋釁滋事罪處理，讓他們知道疼！"
會議室裡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有幾個老民警激動得抹眼淚。老鄭突然敬了個禮，動作標準得不像個基層民警："祁廳長，我們基層民警就盼著這樣的好條例！"他的指關節因為常年握槍而變形，粗糙的掌心把茶杯捂得滾燙，杯壁上凝滿了水珠。
三個月後，新修訂的《漢東省治安處罰條例》在省人大全票通過，投票結果出來那天，會場裡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頒布那天，祁同偉特意去了明陽市城郊菜市場，剛走到門口就被商戶們圍住了。賣菜大姐已經出了院，正在給顧客稱菜，秤杆翹得高高的，比標準多給了二兩，"祁廳長，您看這市場多熱鬨！"她往他手裡塞了把青菜，葉子上還掛著水珠，"那夥收保護費的被抓了，判了三年，現在沒人敢搗亂了，生意好得很！"
祁同偉望著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想起質詢會上張啟明那張鐵青的臉。手機在口袋裡震動，是省紀委的短信：張啟明因涉嫌包庇罪、受賄罪被立案調查，其侄子張磊已從新加坡引渡回國，查獲涉案文物二十三件。他抬頭望向天空，秋日的陽光透過梧桐葉灑下來，在地上織出張金色的網，溫暖而明亮。
老鄭提著個塑料袋跑過來，裡麵裝著剛買的橘子，橘子皮上還帶著新鮮的葉子："祁廳長，您看！這是新條例處理的第一起碰瓷案，那家夥被拘留十五天，還罰了五千塊，現在街坊鄰居都說解氣！"橘子的清香混著菜市場的煙火氣飄過來，祁同偉剝開一個橘子，酸甜的汁水在舌尖散開，他突然覺得，所有的熬夜和爭論，都值了。祁同偉正要和老鄭聊聊基層執法新變化，手機又震動起來。省公安廳發來緊急通報，鄰省一夥流竄盜竊團夥潛入漢東，已有三家金店遭竊。他把橘子皮扔進垃圾桶，眼神瞬間銳利如鷹：“通知各地派出所，啟動三級響應，重點盯防商業街和珠寶市場，絕不能讓他們再得逞。”話音未落，他已大步走向警車，警笛聲劃破菜市場的喧鬨，朝著新的挑戰疾馳而去。他一邊上車，一邊快速撥通小周的電話："聯係刑偵總隊，調取這夥流竄盜竊團夥的作案特征和行動軌跡，半小時後到我辦公室開會。"警車載著祁同偉消失在車水馬龍中，後視鏡裡，菜市場的熱鬨景象漸漸縮小成模糊的光斑，而前方等待他的，是又一場與犯罪的無聲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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