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建國的搪瓷缸在社區座談會的長條桌上磕出輕響，茶葉梗在琥珀色的茶湯裡打著旋，杯底沉著幾粒沒泡開的枸杞，皺巴巴的像乾癟的小紅果，是上周從早市買的，十塊錢三兩。他摘下老花鏡往衣襟上蹭了蹭，鏡片上的指紋印被磨成模糊的霧，露出底下"退休教師"的胸牌，塑料封皮已經泛黃發脆，邊角彆著的小紅花還是去年教師節發的，絹布花瓣卷著邊，褪成了淺粉色，花蕊處的金線也磨得差不多了。
"就說我那輛"永久"牌自行車，"他的手指在桌麵劃出弧形，木桌的紋路裡嵌著經年累月的茶漬，形成深淺不一的褐色圖案，像幅抽象畫，"上個月在菜市場門口被盜，車座上還纏著我老伴織的毛線套，紫色的，上麵有朵向日葵，針腳密得能數清，是她住院前特意給我織的，說天冷了彆凍著屁股。"周圍的大爺大媽們發出細碎的議論聲，有人用蒲扇拍著大腿，竹篾的紋路在膝蓋上壓出淺痕，像片微型的梯田，李大爺的蒲扇還掉了根篾條，晃悠著像條小尾巴。
坐在對麵的李大媽突然插話，嗓門亮得像高音喇叭，震得窗台上的仙人掌都抖了抖，花盆裡的土掉出來一小撮："張老師你這算啥！我家孫子的平衡車上周被偷，那車是他生日時他爸從國外帶回來的，輪子上還閃著燈呢，晚上騎出去像輛小坦克。報案時接待的民警還拿手機給我看監控截圖，說"大媽您放心"，那小夥子的指甲縫裡還沾著黑泥，一看就是剛從現場回來，警服的褲腳還卷著，沾著草籽。"她掀起褲腿，露出腳踝上的護膝，粉色的卡通圖案洗得發白，小熊的眼睛都快看不見了，是孫子淘汰下來給她的，"第二天一早警察就打電話，說車找著了，就在三公裡外的廢品站，鏈條還油乎乎的呢，上麵纏著片銀杏葉，準是那小偷騎車時卷進去的，現在那葉子還夾在我家相冊裡，留個念想。"
社區活動室的吊扇轉得慢悠悠，鐵架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像老舊的門軸在轉動，把牆上"平安建設"的標語吹得輕輕晃動，紅漆的邊角有些剝落，露出底下的白牆，能看到以前貼海報留下的印痕。張建國翻開隨身攜帶的記事本，牛皮封麵用透明膠帶粘了三層，膠帶已經發黃，粘住了幾縷脫落的紙屑，最新一頁記著報案回執上的編號：j，數字旁邊畫了個小小的自行車圖案。"以前報警說電動車被偷，接警員的聲音隔著電話線都透著不耐煩，像吞了槍藥似的，"他的筆尖在"處理結果"一欄頓了頓，那裡寫著"3日破案"，字跡是民警用圓珠筆寫的，筆畫末端帶著小小的彎鉤，像隻俏皮的尾巴，"問兩句就掛電話，讓我等著，一等就是半個月，最後說"沒線索"。現在打110，小姑娘的聲音甜得像抹了蜜，還主動說"兩小時內給您回電"，果然一點五十九分就打來了，一分都不差，說"已經鎖定嫌疑人活動範圍"，聽得我心裡熱乎乎的。"
菜市場的活魚攤前，王老板正用網兜撈起條草魚，銀亮的魚鱗濺在藍色橡膠圍裙上，像撒了把碎銀子，有片魚鱗彈進旁邊的水盆，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價目牌，"草魚12元斤"的紅色數字暈開了一小團，他趕緊用抹布擦了擦，卻越擦越花。"以前收保護費的黃毛小子，每周三準來掀攤子，"他的刀刃在砧板上起落，剁魚的脆響混著討價還價聲，"那小子染著黃頭發，左耳戴著個鐵環，說話漏風，上次把我的電子秤都踩壞了，顯示屏裂了道縫，說"不交錢就彆想開張"，我報警後，警察來了說"這是經濟糾紛"，讓我們自己解決。現在穿製服的一來，他們比兔子跑得還快，上周我親眼看見，輔警小李剛亮證件，那夥人就鑽進巷子裡沒影了，連掉在地上的煙盒都忘了撿，是包"紅塔山"，還剩半盒呢。"
旁邊賣豆腐的劉嬸搭話，鹵水的酸香隨著她的動作飄過來，鑽進每個人的鼻孔，她的白圍裙上沾著幾塊豆腐漬，像落了場小雪："上周有個混混想收我兩塊錢"衛生費"，剛掏出彈簧刀，刀鞘上還刻著骷髏頭，看著就嚇人，警務站的監控就對著他閃紅光，那光刺得他眼睛都睜不開，直揉眼睛。三分鐘後警車就停在巷口，紅藍燈把牆照得忽明忽暗，把那小子的臉映得一半紅一半藍，嚇得他刀都掉了，刀尖在地上磕出個小坑，他想撿，被警察一腳踩住了手背，疼得直咧嘴。"她的指甲縫裡還沾著豆腐渣，說話時飛沫濺在剛切好的豆腐塊上，"現在我每天收攤都敢待到天黑，以前太陽沒落山就得趕緊收拾，就怕被那幫人堵著，有次被堵在巷子裡，豆腐都被他們踢翻了，白花花的一片，心疼得我直掉眼淚。"
水產區的水泥地上汪著渾濁的水，映出頭頂吊牌的影子——"公安城管聯合執法公示牌"，照片裡的民警小張正幫張大爺抬菜筐，藍色製服的袖口卷到肘部，露出曬黑的小臂，上麵有道淺淺的疤痕，是上次抓小偷時被劃的，現在結了層淺褐色的痂。"以前城管來查占道經營，眼睛隻盯著我們小攤販，"王老板往塑料袋裡裝魚，秤杆翹得老高，秤砣晃悠著快要掉下來，他趕緊用手扶住，"對那些開著豪車來買菜的，占道停在路中間都不管，有次一輛寶馬堵了半個路口，城管就站在旁邊看手機，假裝沒看見。現在連門口亂停的奔馳都貼罰單，有回開發商的小舅子來鬨事，那小子挺著啤酒肚，說"我姐夫是張總"，唾沫星子噴了民警一臉，民警直接掏執法記錄儀，鏡頭懟得他臉都變形了，那小子立馬蔫了，皮鞋上的泥蹭在警車輪胎上都不敢擦，灰溜溜地走了，後來聽說他姐夫還被紀委找去談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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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建國的手機突然震動，屏幕上跳出社區網格員發來的視頻，畫麵有點抖，顯然是邊走邊拍的，網格員的呼吸聲都能聽見。菜市場的監控畫麵裡，兩個穿反光背心的人正給商戶發《聯合執法手冊》，其中一個舉著擴音喇叭，聲音有點劈："今後收保護費直接打110，出警時間不超過五分鐘，我們24小時在線。"喇叭的電池快沒電了，聲音忽大忽小，有個字還沒說清楚就沒聲了，他拍了拍喇叭，又響了起來。鏡頭掃過牆角的陰影處，那裡曾是混混們分贓的地方，地麵還留著燒過的煙蒂，堆成一小堆，現在擺著個藍色的警務公示箱，鎖孔閃著新換的黃銅光澤，旁邊還貼著張便民聯係卡，印著片警小李的手機號，末尾三位是"739"，下麵畫著個小小的笑臉。
"我那自行車找回來的時候，"張建國把視頻放大，直到看清民警製服上的編號"0739"，那數字在陽光下有點模糊，邊緣發虛，"偷車賊還帶著去指認現場，就在賣烤紅薯的鐵皮桶旁邊，那鐵皮桶都熏黑了，結著層厚厚的糖霜，黏糊糊的能粘住蒼蠅。那小子戴著手銬，腦袋快垂到胸口，頭發油膩膩的打了結，散發著股餿味，車座上的毛線套還好好的，就是向日葵的花瓣被蹭掉了兩瓣，我老伴心疼得直念叨，晚上又給補了兩針，用的還是同色的線，不細看都看不出來。"他突然笑出聲，皺紋裡的陽光碎成金片，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團："辦案的小同誌說，新係統能自動比對監控，他們在三公裡外的二手車行抓人的時候，那老板還想塞兩條煙，紅塔山的，硬盒的，被記錄儀拍得清清楚楚，連煙盒上的褶皺都看得明白，那老板臉都綠了，趕緊把煙收了回去。"
社區活動室的木門被推開，門軸發出"吱呀"的聲響，像老人在歎氣，賣早點的趙師傅探進半個腦袋，白帽子上沾著芝麻粒，像撒了把星星，他的圍裙上還沾著點油條的麵渣："張老師，你們聊執法改革呢？我今早看見城管幫李奶奶挪煎餅車，那車鐵架子都鏽了，輪子還卡著根鐵絲，李奶奶一個人根本搬不動，以前他們來了就罰款，開單的時候手都不抖一下，罰完款就走人，不管你能不能搬動。現在還幫著搭遮陽棚，說"隻要不堵路就沒事"，那遮陽棚的布上印著"漢東執法"，風吹得嘩嘩響，像麵小旗子。"他的圍裙口袋裡露出半截執法宣傳單，邊角卷成波浪形，是被油條的熱氣熏的，上麵的字跡有點模糊，"我還留著去年的罰單呢，五十塊，現在想想都心疼，那可是我賣二十根油條的錢。"
社交媒體的提示音在活動室此起彼伏，像群歡快的小鳥在叫，有微信的提示音，也有抖音的。李大媽的孫女舉著平板擠進來，粉色的手機殼上鑲著水鑽，在陽光下閃得人睜不開眼，她的辮子上還係著個粉色的蝴蝶結："爺爺快看，漢東政法改革進行時話題閱讀量破2億了！"屏幕上的短視頻正在播放，穿警服的姑娘蹲在地上，幫走失的小男孩擦眼淚，那男孩的鼻涕都蹭到了姑娘的警服上，她也沒嫌臟，還從口袋裡掏出顆糖給他。配文寫著"警察姐姐的指甲剪是草莓味的"，點讚數還在瘋狂跳動，已經突破五十萬，評論區裡"暖心感動"的字眼刷得飛快，還有人發了哭泣的表情。
"我孫子在外地讀大學，"張建國湊過去看，手指在屏幕上劃得很慢，像在撫摸什麼珍貴的東西，他的手指有點抖，是年輕時教書落下的毛病，"昨天發微信說，他們同學都在轉漢東的執法視頻。有個輔警幫老人挑魚刺，那老人牙都掉光了，戴著副假牙，嚼不動，輔警用筷子一點點把刺弄出來，弄得滿頭大汗，襯衫都濕透了。還有交警給救護車開道時指揮私家車讓行，有輛寶馬不願意讓，交警直接站在車頭前，那車主才不情不願地挪了挪，嘴裡還罵罵咧咧的，被記錄儀拍下來了，後來聽說他被扣分了。評論區裡說"這才是老百姓想要的安全感"，還有人說"想來漢東定居"，說漢東安全。"他突然指著某個評論笑出聲，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團："你看這條，"建議全國推廣漢東模式"，底下有三萬多個讚，還有人發了個大拇指的表情，真大，占了大半個屏幕。"
菜市場的廣播突然響起，電流聲"滋滋"響了兩下，像蟲子在叫，開始播放市民熱線的反饋錄音，那聲音有點沙啞，帶著點激動，還有點哽咽："我要表揚城東派出所，我家狗丟了，是條泰迪，棕色的，右眼有點白內障，是我老伴走之前養的，對我來說跟親人一樣。他們用無人機在公園的槐樹上找到了，那狗不知怎麼爬上了樹，卡在樹杈中間，嚇得直哆嗦，屎都拉在樹上了，警察還爬上去把它抱下來，衣服都被樹枝勾破了，還給裝了定位項圈，現在走到哪我都能在手機上看著，晚上睡覺都踏實了......"王老板的手機也在響，是女兒發來的截圖，她在外地工作的公司群裡，有人轉發漢東民警幫菜農賣滯銷蔬菜的新聞，配圖裡的警車後備箱裝得滿滿當當，全是綠油油的青菜，警燈在綠油油的蔬菜堆上閃著紅光，像顆跳動的紅心，女兒還發了句"爸，咱們漢東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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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把社區活動室的影子拉得很長，像條懶洋洋的大黑狗趴在地上，地上的光斑也被拉長了，像根金條。張建國的記事本上又添了新內容："6月18日，三樓劉姐的廣場舞音響被投訴，以前兩撥人總吵架，差點打起來，有次李大爺的拐杖都被搶了。今天民警帶著分貝儀來調解，那儀器像個小收音機，紅燈一亮就說明聲音太大，劉姐她們還不太樂意，說"跳廣場舞是鍛煉身體"。民警就給她們講規定，還幫著找了個空曠點的地方，雙方約定晚九點前收場，還一起拍了合照，劉姐站在最中間，笑得假牙都快掉了，手裡還舉著個"和諧鄰裡"的牌子。"字跡旁邊畫著個小小的笑臉，嘴角翹得老高，像輪彎彎的月牙，旁邊還畫了個小喇叭，冒著音符。窗外的晾衣繩上，誰家的白襯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衣角掃過"社區議事廳"的木牌，發出輕微的"啪嗒"聲，那木牌上的漆掉了一塊，露出裡麵的木頭本色，上麵還有幾個歪歪扭扭的刻字，是小時候孩子們刻的。
李大媽突然想起什麼，往張建國手裡塞了顆水果糖，糖紙在陽光下泛著彩虹色，印著隻小熊抱著蜂蜜罐，是孫子過年時給她的，她一直沒舍得吃："前陣子我家樓道的燈總被人偷，那燈是聲控的，節能燈泡，一個也得十幾塊，物業換了好幾次，剛換上沒兩天就沒了，氣得物業說"以後不換了"，樓道黑黢黢的，我晚上下樓都得扶著牆，生怕摔著。報案第二天就裝了智能監控，黑色的，像個小眼睛似的盯著樓道，誰靠近就亮紅燈，還會發出"滴滴"的提醒聲，嚇得那些偷燈的再也不敢來了。現在彆說偷燈，連亂扔垃圾的都少了，以前樓梯拐角總堆著垃圾袋，招蒼蠅，現在乾淨得能坐人，我昨天還看見有人在那放了盆綠蘿，綠油油的，好看極了。"她剝開糖紙，把糖放進嘴裡，甜味在口腔裡散開，甜到了心裡："昨天物業來收物業費，全樓就我家交得最痛快，我說"錢花在明處，值"！那收費的小姑娘還愣了一下，說"大媽您是第一個主動交的"，以前大家都不願意交，說"交了錢也沒人管事"。"
夜色漫進活動室時，討論聲還沒停歇，像鍋裡沸騰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有人說起民警幫獨居老人交水電費，那老人眼花，看不清繳費單上的數字，民警就一句句念給他聽，還幫他把零錢換成整的，怕他出門帶著不方便；有人講起城管幫小販修補三輪車胎，那小販的車胎被紮了個洞，是被路上的碎玻璃劃的，城管小周從自己的工具箱裡拿出膠水，蹲在地上補了半天，手上沾了黑乎乎的橡膠，洗都洗不掉；張建國的搪瓷缸空了又滿，茶葉在杯底鋪成厚厚的一層，像片小小的森林，他又續了點熱水，茶葉又開始在水裡翻滾。手機屏幕上，新的執法視頻還在不斷彈出，有個穿製服的小夥子正在幫賣氣球的大爺撿飄走的氣球，藍色的氣球繩纏在警徽上，像係了朵會飛的花，在晚風中輕輕搖曳，大爺笑得露出了沒牙的嘴，拍著小夥子的肩膀說"好小夥"。
角落裡的半導體收音機還在播放晚間新聞，主持人的聲音溫和而清晰，帶著點笑意："漢東省政法改革實施以來，群眾安全感滿意度持續提升，各類案件發生率較去年同期下降32，執法投訴量下降67......"聲音透過空氣傳播，鑽進每個人的耳朵裡，像股溫暖的泉水，流淌在大家的心裡。有人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露出疲憊卻滿足的神情；有人收拾起茶杯，準備回家給老伴做飯；但討論的餘溫還在，像爐火一樣，在每個人的心裡燃燒著，溫暖而明亮，照亮了這個平凡的夜晚，也照亮了大家對未來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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