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靈穀曆練記
諸葛戰的玄鐵佩劍在晨光裡劃出半道冷弧，劍尖挑斷最後一根纏在馬鞍上的荊棘時，諸葛青兒正踮腳去夠道旁崖壁上垂落的紫鈴花。那花瓣上還凝著未乾的晨露，被她指尖一碰便簌簌滾落，濺在米白色的裙裾上洇出細碎的濕痕。
“爹，你看這花像不像去年生辰娘給我編的花環？”十二歲的少女揚著手裡的花枝，羊角辮隨著她的動作在肩頭跳躍。發繩是諸葛戰親手編的青藍雙色，穗子上綴著的銀鈴隨動作輕響，倒比崖下溪聲更清亮些。
諸葛戰收劍回鞘時，玄鐵與鮫綃劍囊相觸發出沉悶的嗡鳴。他抬手將女兒鬢邊的亂發彆到耳後，指腹擦過她耳垂上那點胭脂痣——那是她娘留給他唯一的念想。“青兒，記住爹教你的步法。英靈穀的瘴氣會迷人心智，跟著爹的腳印走，半步都不能錯。”
青兒吐了吐舌頭，將那朵紫鈴花彆在發間。“知道啦，爹。就像上次在雲霧澤那樣，踩著你的踏雪無痕步，連毒蟲都繞著我們走。”她說著便模仿起諸葛戰的姿勢，左腳虛點右腳沉穩，腰肢隨著步法輕輕扭轉，倒像隻學飛的雨燕，有模有樣卻少了幾分沉穩。
諸葛戰望著女兒靈動的身影，喉間微微發緊。三年前他帶著剛滿九歲的青兒闖蕩江湖，那時她連劍柄都握不穩，如今卻能將諸葛家的流雲劍法耍得有模有樣。隻是這英靈穀不比尋常險地，穀中長眠著前朝戰死的十萬英魂，怨氣凝結成的瘴氣能化出人心底最恐懼的幻象，便是他這等江湖老手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踏入穀口的刹那，周遭的光線驟然暗了下來。原本晴朗的天空被厚重的灰霧遮蔽，連日光都成了慘淡的青白色。道旁的樹木扭曲著伸向天空，枝椏間纏繞著暗紫色的藤蔓，葉片邊緣泛著詭異的銀光，仔細看去竟像是無數縮小的人臉，正隨著風勢微微開合，發出細不可聞的歎息。
“爹，這裡好冷。”青兒下意識地攥緊了諸葛戰的衣角。她感覺有股寒氣順著腳踝往上爬，明明是仲夏時節，卻像是踏入了深冬的冰窖。更奇怪的是周遭的聲音，方才還清晰的溪聲蟲鳴突然消失了，隻剩下自己的心跳聲在空穀裡回蕩，一聲比一聲沉重。
諸葛戰從懷中取出兩枚玉佩，將刻著“鎮”字的那枚塞進女兒手心。“握緊它，這是用雷擊桃木心做的，能擋些小幻象。記住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能鬆開。”他自己則將另一枚刻著“定”字的玉佩係在腕間，玄色衣袍下的肌肉已悄然繃緊，內力順著經脈緩緩流轉，在周身形成一層無形的護罩。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青兒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道：“爹，你看那是不是娘？”
諸葛戰心頭一凜，順著女兒指的方向望去。隻見灰霧深處站著個穿月白長裙的女子，身形與青兒的娘有七八分相似，正提著一盞琉璃燈朝他們招手。那盞燈發出暖黃色的光暈，將女子鬢邊的珍珠步搖照得明明滅滅，連嘴角的梨渦都與記憶中一般無二。
“青兒，閉眼。”諸葛戰的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他反手抽出佩劍，玄鐵劍身在霧氣中劃出銀亮的弧線，劍氣所及之處，那團暖黃光暈突然扭曲起來，月白長裙下露出的竟不是纖纖玉足，而是兩截斷骨，正踩著粘稠的血漿朝他們挪動。
青兒被父親捂住眼睛時，鼻尖突然聞到熟悉的蘭花香——那是她娘最愛的熏香。有溫柔的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帶著熟悉的體溫和觸感，“青兒，娘好想你啊，跟娘回家好不好？”
“娘？”青兒的聲音帶著哭腔，指尖幾乎要鬆開掌心的玉佩。她能感覺到那雙手正試圖掰開她的手指，指甲冰涼尖銳，刮得掌心一陣刺痛。
“青兒！”諸葛戰的怒喝如同驚雷炸響，“看看你手裡的玉佩！”
青兒猛地睜開眼，隻見手心的桃木玉佩正發出刺目的紅光，而方才那隻撫摸她頭發的手，此刻正纏繞著暗紫色的藤蔓，指甲縫裡還殘留著黑褐色的粘液。那月白長裙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棵扭曲的古樹，樹乾上裂開的樹洞像張開的巨口，正滴落著腥臭的汁液。
“爹……”青兒的聲音帶著後怕的顫抖，眼淚順著臉頰滾落，砸在玉佩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她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已經掐進掌心，桃木玉佩的棱角在掌心烙出深深的紅痕。
諸葛戰收劍回鞘，蹲下身用袖口擦去女兒的淚痕。“彆怕，這是英靈穀的怨氣在作祟。越是心裡在乎的人或事，越容易被它利用。”他指著那棵古樹，“你看清楚了，這是瘴氣化成的幻形，不是你娘。”
青兒順著父親的手指望去，隻見那古樹的樹乾上確實有無數人臉在緩緩蠕動，其中一張竟真的與她娘有幾分相似，正用悲傷的眼神望著她。她猛地彆過臉，將臉埋在諸葛戰的衣襟裡：“我不要看，爹，我們快走吧。”
諸葛戰輕歎一聲，將女兒抱起來背在身後。青兒的重量很輕，伏在他背上時像隻溫順的小獸，呼吸間帶著淡淡的奶香氣。他能感覺到女兒的眼淚正順著他的脖頸往下流，溫熱的液體滲入衣襟，燙得他心口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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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兒，聽爹說。”諸葛戰一邊穩步前行，一邊低聲說道，“你娘當年是為了保護我們才……”他頓了頓，聲音有些沙啞，“但她從未離開過我們，她就在你心裡，在爹心裡。這些幻象越是想模仿她，越說明它們害怕我們心裡的念想。”
青兒在他背上輕輕點頭，小手緊緊摟住父親的脖子。“爹，我不怕了。”她把臉貼在父親寬厚的背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聲，方才的恐懼漸漸消散了，“等我們出去，我給娘畫幅畫，就畫我們三個在桃花樹下放風箏。”
諸葛戰背著女兒走過一道狹窄的石縫，縫隙兩側的石壁上布滿了斑駁的刻痕，仔細看去竟是無數兵器的形狀——長槍、短劍、戰斧、強弓……每一件都帶著歲月侵蝕的痕跡，卻依然能看出當年的鋒芒。
“這裡是當年的戰場。”諸葛戰的聲音低沉下來，“前朝最後一場大戰就在這英靈穀打響，守軍糧儘後與敵軍同歸於儘，十萬英魂便長眠於此。”他指著石壁上一道深痕，“這是玄鐵槍留下的印記，槍主人是鎮守邊關的趙將軍，據說他戰到最後一刻，用槍柄敲碎了自己的頭骨，都沒讓敵軍越過防線半步。”
青兒趴在父親背上，看著那些冰冷的刻痕，忽然覺得方才那些可怕的幻象似乎沒那麼嚇人了。她仿佛能聽到兵器交擊的脆響，能看到穿著鎧甲的士兵舉著長槍衝向敵軍，能聞到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和硝煙味。
“爹，他們都是英雄，對嗎？”青兒輕聲問道。
“是英雄。”諸葛戰的聲音裡帶著敬意，“他們為了守護身後的家國百姓，把命留在了這裡。”
說話間，前方的霧氣突然變得稀薄起來。一道狹長的峽穀出現在眼前，穀底鋪著厚厚的白色碎石，仔細看去竟像是無數枯骨。峽穀兩側的崖壁上插滿了斷劍殘槍，劍柄上係著的紅綢在風中獵獵作響，明明是暗紅色的布料，在青光映照下卻像是新鮮的血。
“這裡是斷魂崖，穀中怨氣最重的地方。”諸葛戰將青兒放下來，從行囊裡取出兩顆夜明珠，一顆自己握著，一顆遞給女兒，“握緊它，跟著我走直線，千萬彆往兩邊看。”
青兒接過夜明珠，觸手溫潤的珠子散發出柔和的白光，將周遭的灰霧驅散了些許。她按照父親的吩咐直視前方，卻忍不住用餘光瞥向左側的崖壁——那裡插著一柄斷劍，劍柄上係著的紅綢突然飄到她麵前，展開的布料上竟浮現出一張人臉，眉眼間與她娘生得一模一樣。
“青兒，娘好冷啊。”那張臉在紅綢上緩緩開口，聲音帶著哭腔，“你把珠子給娘好不好？就借娘一會兒，暖和暖和……”
青兒的手指猛地收緊，夜明珠的光暈突然黯淡了幾分。她感覺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揪住了，酸澀的情緒湧上來，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青兒，守住心神！”諸葛戰的聲音帶著內力傳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那是怨氣在模仿你娘的聲音，看看你手裡的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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