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聲音不怒自威:“呂英,白辰!維持秩序,各什伍歸位!操練繼續!擾亂軍心者,杖責二十!”
秦軍法度森嚴,動輒刑罰加身。
士兵們被這冷硬的命令驚醒,強壓著恐懼,在什長、伍長的嗬斥下,勉強重新列隊,隻是動作僵硬了許多,目光仍忍不住瞟向那片被隔離出來的空地。
“速去請醫士辛衡!”蒙摯對白辰下令,隨即又補充道,“還有,叫仵作樊雲一同前來!”
烈日依舊灼烤著校場,蟬鳴聒噪得令人心煩。
李湛的屍體被暫時抬到高台下的陰涼處,覆蓋上一塊粗糙的麻布。
醫士辛衡和一名麵色黝黑的仵作很快趕到。辛衡年約三旬,麵容清臒,舉止沉穩,是營中公認醫術最高明者,深得將士信賴,連蒙摯也對他禮遇三分。他隨身帶著一個陳舊的漆木藥箱,散發著淡淡的草藥氣味。
辛衡與仵作樊雲在屍體旁忙碌起來。辛衡仔細檢查口鼻流出的黑血,嗅聞氣味;仵作樊雲則解開李湛的軍服,檢查全身是否有隱秘傷口、淤痕或中毒跡象。
蒙摯就站在一旁,鐵甲在陰影下泛著幽冷的光澤,他沉默地看著,眉頭緊鎖,校場上操練的呼喝聲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帷幕。
不過,驗屍這種事情需要花費很長時間。所以,蒙摯看了看,沒有得到結論,就先回了自己的營帳忙彆的事情了。
不過,整座禁軍大營卻這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酷暑中靜默煎熬。
直到日頭西斜,暑氣稍退,營中升起嫋嫋炊煙,辛衡才帶著一身疲憊和凝重的神色,走進了蒙摯那間陳設簡單、僅有一張木案和幾個蒲團的大帳。
帳內悶熱,角落裡放著一大桶剛剛打上來的井水,勉強帶來一絲涼意。蒙摯正坐在案後,手中拿著一卷記錄軍械的竹簡,卻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辛醫士,如何?”蒙摯放下竹簡,微微欠身。
辛衡躬身行禮,臉上帶著明顯的猶豫和……一絲難以言喻的為難。他深吸一口氣,才沉聲道:“回稟將軍,李屯長之死……確係被害無疑。”
蒙摯並不意外,隻是眼神更冷了幾分:“死因?”
辛衡沒有立刻回答,反而謹慎地開口:“將軍,此事乾係重大,為穩妥計……在下鬥膽建議,是否……先派人控製住尚發司所有人?盤查清楚,這三日內,尤其是今日清晨,為李屯長梳理發髻的匠人是誰?”
此言一出,不僅蒙摯瞳孔微縮,侍立在側的呂英和白辰更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失聲道:“尚發司?!”
“辛醫士,何出此言?”蒙摯的聲音低沉下去。
辛衡臉上露出一絲苦笑,他從懷中極其小心地取出一個用素色麻布折疊包裹的小包。他走到蒙摯案前,將布包輕輕放在案幾上,然後極其緩慢、極其慎重地一層層打開。
布包裡,躺著一根東西。
在昏暗的帳內光線和蒙摯案頭青銅雁魚燈的映照下,那東西細若牛毛,長約半寸,一端異常尖銳,另一端則略顯粗鈍。它靜靜地躺在深色的麻布上,毫不起眼,若非辛衡如此鄭重其事,幾乎會被忽略過去。
“這是……?”蒙摯身體微微前傾,眯起眼睛仔細辨認。
“此物,便是凶器。”辛衡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確定,“一根……淬了劇毒的毒針。”
“毒針?”呂英和白辰麵麵相覷,難以置信。
“正是。”辛衡指著那根細毒針,語氣凝重,“此物是從李屯長後腦枕骨下方的發髻深處尋得!它被極其精準、且用巧力刺入了骨縫之間!其尖端所淬之毒,其烈無比!”他頓了頓,似乎回想起測試的情景,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屬下取此刺浸泡於清水中片刻,再將水喂與一隻野犬……那犬……頃刻間便七竅流血,抽搐而亡!其狀……與李屯長一般無二!”
帳內一片死寂。
蒙摯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根纖細卻致命的毒針,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畫麵:尚發司營帳內那些卑微的身影,他們靈巧的手指在將士們發間穿梭……李湛那梳理得一絲不苟、象征屯長身份的六股寬辮形扁髻……
他緩緩抬起頭,眼中已有寒光:
“所以,你的意思是……能如此精準、隱秘地將此毒刺刺入李湛頭骨深處而不被察覺的……”
“……唯有在他低頭梳發之時,站在他身後,為他盤髻束發的——尚發司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