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寒意刺骨。
蒙摯隻帶了阿綰一人,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驪山大墓營地。
他將呂英與白辰留於大帳鎮守,意在隱匿行蹤,若是有人找他,也隻說他身體不適,暫時休息中。
阿綰本來是提議讓樊雲、辛衡同行,也好有個照應,卻被蒙摯否決了。他很是直接地說道:“人多眼雜。況且那並非善地,速去速回。你我足矣。”
阿綰不敢再多說話,隻得將身上那件半舊的棉襖裹得更緊些,默默地跟在了蒙摯的身後。幸而前一晚,她悄悄找了樊雲,做了些相應的準備。
今日此時,蒙摯也是有意放緩了步伐,領著她從營地側麵一處隱蔽的缺口潛出,徑直向西。
阿綰體力尚可,勉強能跟上他的速度。
兩人一路無話,隻聞腳步聲與偶爾的鳥鳴在山穀間回響。
約莫一個時辰後,那片被稱為“萬人坑”的地方,便映入眼簾。
那並非人力刻意挖掘的墓穴,而是驪山山體自然塌陷形成的巨大深壑。
自四十餘年前驪山大墓開工伊始,無數死囚與罪犯的生命便終結於此,他們的屍骸被如同廢棄土石般傾倒入這天然巨坑,層層疊壓,那真叫做積骨如山,累累冤魂。
儘管大營的甲士們會定期拋灑石灰,目的是為了消毒和抑止那股惡臭的氣味,但經年累月的腐敗氣息早已浸透了這裡的每一寸泥土,吸引著成群的禿鷲與烏鴉在此盤桓不去,啄食殘骸,那景象,足以令任何初睹者心膽俱寒。
時值立冬過後,凜冽的天氣暫時壓製了衝天的惡臭,但那種死亡本身散發出的、冰冷沉鬱的氣息,依舊彌漫在空氣裡。
“掩住口鼻。”蒙摯沉聲提醒。
阿綰用早已備好的、浸過藥油的布巾捂住半張臉,隨著蒙摯小心翼翼地靠近坑緣。
不過,眼前的景象,即便是早有心理準備,也讓她瞬間胃部翻攪,呼吸一滯。
坑邊新添了大量淩亂拖拽的痕跡,一道道黑褐色的血汙蜿蜒扭曲,滲入凍土,凝固成觸目驚心的圖案——那是之前鎮壓驪山大墓暴亂後,處置屍體的痕跡。
作亂的民夫與刑徒,在被就地正法後,儘數被粗暴地拖行至此,像丟棄垃圾一樣拋入深坑。
一些被利刃撕裂的殘破衣物碎片,連同已然發黑、凍硬的血塊、碎肉,零星散落在坑沿,無聲地訴說著他們生命最後時刻的慘烈與絕望。
幾具最新的屍體半掩在淺土層中,麵容扭曲,肢體以不自然的姿勢僵屈著,空洞的眼窩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質問著這不公的命運。
寒風掠過深坑,卷起一絲混合著石灰粉、血腥與腐肉的怪異氣味,穿透布巾,直衝鼻腔。
“所以,你想看什麼?”蒙摯低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他一手緊緊攥住阿綰的後衣襟,力道穩妥,仿佛隨時能將不慎滑落的她提拽回來。
此時的阿綰卻出乎意料地扯下了蒙住口鼻的布巾,清澈的眼眸因眼前的景象而微微睜大,極力巡查著坑底的每一寸土地,很是仔細。
時值正午,日頭正好。
與來時山徑的陰寒不同,這深陷的巨坑仿佛一個吸納光熱的容器,竟透出幾分不合時宜的暖意,連寒風到了此處也偃旗息鼓,沒有了聲息。
阿綰沉默著,但目光並未長久停留在那些猙獰可怖的屍骸上,反而投向了坑壁岩縫間頑強滋生的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