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衡很是詫異,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了些許:“你阿母竟讀過《詩經》?她……她還識字?”
“明樾台的姐姐們,多少都識得幾個字。”阿綰不禁莞爾,“阿母常說,這世間的男子,特彆是那些貴族或者商賈男子最擅以文字設局。若女子不識字,便是將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彆人手裡。她寧可讓姐姐們暫緩修習歌舞,也要先教會她們認字讀書。”
“這……你阿母……當真不凡。”樊雲憋了半晌,終是歎出這麼一句。
眾人相視無言,心中對那位明樾台妖豔的台主薑嬿有了新的認識——她絕非隻是個尋常風月場中的生意人,而是真正懂得讓這些女子在亂世中安身立命的明白人。
也正因如此,明樾台才能在鹹陽城中獨樹一幟——女子們談吐不俗、處事通透而聲名愈盛。如今店麵已擴建至整條街巷,往來賓客中不乏各地官員。據說有些大臣抵達鹹陽後,不及進宮麵聖,倒要先來明樾台飲一盞清酒,與知書達理的姑娘們說上幾句體己話,拉拉小手,有錢的更可以進行一番深入交流,留宿一夜。那明樾台自然又是賺的盆滿缽滿,更是有不少內幕消息……
“所以,”蒙摯也走到夷光的屍身旁,凝視著他那散亂不堪的發髻,“夷光曾去過明樾台?”
“不止是去過,恐怕還曾留宿一夜——當然,這隻是我的猜測。”阿綰略作思索,“若有人留宿,阿母那裡必有記錄,此事一問便知。不過……”她話音微頓,唇角輕抿,“這也不能說明夷光公子之死就與明樾台有關。”
她補上這一句時,眼前已浮現出阿母薑嬿被禁軍詢問時哭天搶地的模樣。若讓阿母知道是她從這發油中看出了端倪,怕是要氣得擰她的耳朵。
“留宿明樾台本非大事,”蒙摯思路清晰,話鋒一轉,“可阿黃為何要將夷光推入水中?”
“或許……還可以去紅蓮繡坊問問那裡的姐姐們。”阿綰輕聲提議,又迅速補了一句,“可千萬莫說是我的主意。”
她那點小心思,如何瞞得過蒙摯。他低頭看她,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你與紅蓮繡坊的繡娘們,又鬨出什麼過節了?”
“不過是前些年去學女紅時,不小心燎壞了一塊上好的皮子。”阿綰嘟囔著,不自覺地撅起了嘴。“那些姐姐們小氣,非要我賠錢。可我哪裡有錢,她們就去找了阿母……結果,阿母將她們罵了出來……那我自然就不好再去學了……”
蒙摯看著她那般委屈的模樣,心頭竟然驀地一軟,甚至覺得她這般情態,說不出的嬌俏動人。
“阿綰,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不如先告訴我們唄。”樊雲湊近了些,“否則蒙將軍貿然前去,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被那些繡坊的娘子們糊弄過去可就不妙了。”
“紅蓮繡坊的姐姐們從不說謊,隻是性子急了些。”阿綰抿了抿唇,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若是蒙將軍親自去問……她們的脾氣應當會溫和許多。”
“這又是為何?”辛衡也湊上前,順手將一塊乾淨麻布遞給阿綰,示意她擦手。
阿綰接過麻布,卻轉手遞向蒙摯,示意他先擦拭。
蒙摯麵上不動聲色,眉峰卻幾不可察地揚了揚。
“繡坊裡有些姐姐年歲稍長,有未嫁的,有寡居的,也有夫君遠行的……她們見了年輕俊朗的郎君,總會格外寬和些。”
“咳咳咳……”話音未落,屋內頓時響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個個麵色古怪。
樊雲悄悄拽了拽阿綰的衣袖,示意她莫要再言。
蒙摯卻並未動怒,隻平靜注視著她:“你且說說你的猜測。”
阿綰自知失言,立刻垂首斂目,恭聲道:“紅蓮繡坊乃鹹陽城中數一數二的繡坊,專為貴族皇親、富商巨賈裁製華服,所用皆是綾羅綢緞,工藝繁複精致。昨日阿黃捧著一件貂裘大衣候在廳外,那件貂裘正是出自紅蓮繡坊。我猜他今早出現在繡坊外,許是因昨日大雪,公子高冒雪行走時貂裘被雪水浸濕,又或是被廳內爐火濺出的火星燎出了破洞……阿黃回去後發現破損,這才急著趕早去繡坊修補。如此,便能解釋他為何會出現在那裡了。”
“此事我會去查證。”蒙摯微微頷首。
昨日公子高所披的貂裘確為始皇禦賜,而非平日所穿的那件,這個推測合乎情理。
“至於夷光公子……”阿綰忽然又猶豫了一些,頓了頓才說道,“這個事情,或許就隻能去明樾台問問了。”
“這個事情,我自然也會去查證的。”不過,蒙摯還是有些疑惑,“夷光雖然也是花天酒地之人,但據我所知,他可並不喜歡去明樾台這樣的地方,更在明樾台沒有相好的女子。”
“這等私密事,他怎會輕易與人說道?再說了,這個相好的女子未必是明樾台的人呢?”阿綰抬眼看他,眸中透著幾分了然,“還有,哪個男人不喜歡去明樾台這樣的地方?那場《雲台》之舞,旖旎春色,有多少男子如醉如癡,這可是大家都看到的。還有哦,我可是聽說有舞姬以長袖輕拂席間郎君…………咳咳咳……”
她看見蒙摯麵色已經沉了下來,眼中還有一絲寒意,當即便住了口。想來是那夜舞姬長袖翩飛、媚眼如絲的場麵,觸動了將軍某根不悅的心弦。
一旁的樊雲與辛衡卻頓時來了精神,不約而同地向前傾了傾身子。
那日內廳盛宴,他們這等品階的人連在窗邊窺看的資格都沒有,此刻聽得阿綰提及,隻覺得心頭像被羽毛輕輕搔過。雖未親見,但明樾台舞姬的曼妙姿容早已在鹹陽城的口耳相傳中化作種種綺麗遐想——水袖如雲,眼波似醉,每一個細節都在眾人的添枝加葉間愈發香豔撩人。
而阿綰是聽到了一個巨大的八卦,至今心裡都在暗暗思忖這事情。那日眾人散場之後,蒙家大管家蒙安來水房小憩,讓兩個婆子幫忙弄些熱茶水和吃食,整個生辰宴他忙前忙後,幾乎是跑斷了腿,總算將所有賓客全都送走了,他才有機會坐下來。
當時他一邊揉著酸痛的腿腳,一邊問阿綰和兩個婆子:“九公主過來時,可曾為難你們?那時我正在將軍身邊清點賀禮,實在抽不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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