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九公主隻是過來看了看,沒為難我們。”一個手腳麻利的婆子早已為蒙安備好了熱湯飯食,又將擰得半乾的熱麻布遞到他手中。
幾人都是相熟了幾十年的蒙家老奴仆,蒙安自然也不會客氣,接過麻布擦了把臉,這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雖然不是什麼珍饈美味,不過就是餅子和熱粥,但蒙安吃起來很是舒心。
那些宴席上的佳肴的確美味又好看,但又如何呢?吃在某些人的口中,怕也都是如同嚼蠟吧。
他邊嚼著飯食,邊含糊不清地抱怨:“九公主竟混在舞姬堆裡,大將軍知曉後很是不悅。那些舞姬也是膽大包天,數九寒天穿著如此單薄的鮫綃紗衣,玉臂半露,纖腰儘顯,實在有傷風化。”
阿綰垂首靜立,不敢接話,心裡卻覺得這新製的舞服比往日的款式更添幾分豔色。
那水粉長袖以楚地雲錦織就,袖口綴著細密的珍珠,在燭火下流轉如遊龍,漾出粼粼波光。
她想著若是自己能穿上這般華美的衣裳,在編鐘磬聲中翩然起舞,該是何等風光。
可當初她明明也是很嫌棄去做舞姬的……人果然是矛盾的。
阿綰悄悄歎了口氣,又歎了口氣。
“聽聞這些舞姬獻舞是趙高趙大人送來的生辰賀禮?”婆子一邊問著,又為他續了些熱水。
“正是。”蒙安咽下口中的黍餅,搖頭歎道,“那些女子從安車下來時,我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明樾台那個薑嬿當真膽大,竟讓這些女子——連九公主也在其中——穿著如此單薄的紗衣。這數九寒天,朔風凜冽,真是有違禮製。”
另一個婆子聞言笑道:“你操這個心作甚?莫非還想憐香惜玉不成?”
“我哪有這個膽子?”蒙安壓低了聲音,“隻是擔心九公主若因此染了風寒,陛下怪罪下來,豈不是要牽連我們將軍?特彆是小蒙將軍啊……”聽他話中有話,阿綰忍不住湊上前去添水,竟讓陶碗中的熱水溢了出來。
蒙安急忙鬆手,陶碗落在厚厚的稻草堆上,幸而未碎。
阿綰連聲道歉,正要俯身去撿,卻被蒙安輕輕拉住衣袖:“你這雙手還要梳發編髻的,可不能燙著了。無妨,我也喝不下了。”
“那……再用些餅子吧?”阿綰訕訕笑道。
“實在吃不下了。”蒙安撐著膝蓋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背,“還得去各處巡查,把門戶都落鎖。今日這場宴席,真是忙得人仰馬翻。”
“那個……”阿綰生怕他就此離去,急忙問道:“九公主和小蒙將軍……可是有什麼舊事?”
“你是不知……”蒙安又坐回凳上,眼中泛起笑意,“那年小蒙將軍初入宮禁,恰遇九公主在禦苑遊玩。公主年長他兩歲,非要他上樹摘鬆果。可我們將軍一身戎裝,直言"武將當忠君守土,豈可攀樹嬉戲"?誰知九公主竟自己爬了上去,結果從桐木上摔下來,傷了手臂。陛下得知後雖未責罰小蒙將軍,卻讓九公主麵壁思過一月,小蒙將軍也被調往北疆戍守三載。但自那以後,九公主反倒對咱們將軍青眼有加,時常差人送來些繡著玄鳥紋的錦帕、裝著香草的繡囊……搞得我每次讓人去邊疆送物資的時候,都還要特彆囑咐一句仔細九公主的那些賞賜。”
他輕咳兩聲,壓低嗓音:“要我說,九公主雖性子嬌縱了些,終究是金枝玉葉。可惜咱們將軍始終不解風情,從不肯收那些物什。如今九公主即將下嫁內史騰之子,可惜了啊……今日她混在舞姬中獻藝,怕是彆有深意。我親眼見她水袖翩然拂向小蒙將軍案前,卻被他側身避開。那長袖最後隻得落在夷光公子席上,惹得公子進退兩難,礙於身份又不能離席,隻好往後挪了又挪……”
蒙安說得繪聲繪色,連說帶比劃。
阿綰何等聰慧,立時明白九公主對蒙摯早已傾心,今日這番舉動,分明是出嫁前最後的試探。這般大膽又無奈的情意,令她不禁為九公主又開始歎息。
但自從夷光和阿黃出事之後,甚至九公主那名婢女竟然會出現在大殿的帷幔之後,這都讓阿綰心頭豁然一亮——既然九公主對蒙將軍情根深種,又曾在宴席間借舞傳情,那會不會本是想邀蒙將軍往明樾台一敘?誰知蒙將軍不解風情,徑自離席,最終前去赴約的,反成了與九公主座位相鄰的夷光公子。
更何況,夷光離席甚是突然,連與他形影不離的吉良都未能攔住。若依此推測,許多蹊蹺之處便說得通了。
想來夷光應是在明樾台留宿了一夜,今晨方歸。
歸途之中,偏巧與匆匆趕往紅蓮繡坊的阿黃在鹹陽街巷狹路相逢。
至於二人為何起了爭執,阿黃竟然動手推了夷光一把,乃至釀成命案,恐怕還需尋得目擊之人,方能問個分明。
阿綰自然不敢將這些猜測儘數說與蒙摯聽,隻得偷眼瞧著他剛毅俊朗的側臉,小心翼翼地試探說道:“若是將軍覺得妥當……或可往九公主處探問一二……或許……也能夠知道那名被將軍刺死的婢女……”
結果,話未說完便被蒙摯截斷。
他眉宇間凝起深重的陰鬱,聲音又變得沉冷:“事關皇室清譽,豈容我等肆意查探?縱使你心中有萬千揣測,也該到此為止。”蒙摯還真是有殺氣,隻要嚴肅地板起臉,就連樊雲和辛衡,以及那兩位驗屍官都禁不住悄悄往後退了退,竟然將阿綰凸顯了出來。
蒙摯掃了一眼這幾個人,才又對阿綰說道,“從此刻起,你便待在此處。若無陛下詔令或我的準許,不得擅離半步,可聽明白了?記住,誰喊你出去,都不能去!”
阿綰被他驟然淩厲的氣勢嚇得縮了縮身子,忙不迭地點頭應下。
其實,蒙摯豈會聽不出她話中深意?
隻是這潭水太過幽深,牽扯到皇室秘聞、質子之死,稍有不慎便會釀成大禍。
他暗自握緊腰間長劍劍柄——有些真相,終究要循著正途徐徐圖之,在這鹹陽宮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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