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苑內外已被翻查得底朝天,卻仍是一無所獲。
燕離住的房間還算不錯,是對著影壁牆的正屋,看來當時薑嬿對他也真是一等一的好。可他留在這裡的行囊,比任何一位舞姬的都要簡薄。
幾件半舊的深衣被整齊地疊放著,邊角已經洗得發白。
一盒胭脂、一罐麵脂,色澤質地都與明樾台眾人所用的一般無二。
薑嬿還說,這些妝品還是她見燕離初來乍到鹹陽,特意從自己妝奩中分與他的。
行囊最底下壓著一件灰鼠皮夾襖,針腳細密均勻,皮毛算不得上乘,但也算是不錯。薑嬿又說這是去歲入冬時,她硬拉著燕離去西市成衣坊置辦的。這位來自南疆來的舞者從未經曆過北地嚴寒,第一場雪落時,還在院中望著飄落的雪花出神,凍得十指發紫卻依然還在撈著晶瑩翩翩。
阿綰拎起這件夾襖輕輕抖了抖,什麼都沒有。
這般乾淨利落,倒像是早做好了有去無回的打算。
“阿母,你可還記得些什麼?或者說,有沒有覺得他撒謊?”阿綰看著燕離睡過的那張矮塌,聯想起剛剛見過他已經冰冷的屍身,心裡也有些害怕。隻好儘量和阿母薑嬿說話,分散自己心裡的那股不適感。
此刻的薑嬿卻煩躁地彆過臉去:“莫要再問我了,我整日忙得腳不沾地,哪顧得上留意這些細枝末節?再說了,我每日裡和那麼多人說話,哪裡能夠記得那麼多?你說,他一個男子,整天都待在明樾台裡,白日裡編排新舞,晚上就在後院那個庖廚外麵喝酒……還能做什麼?”
她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疲憊與不耐煩,因為除了阿綰會問之外,李信大將軍以及內史騰也加入了審訊之中,熬鷹方式的審訊顯然已經耗儘了她的情緒。
阿綰扁了扁嘴,她最清楚薑嬿的脾氣,自小跟在她的身邊長大,她甚至可以從薑嬿的每一個動作表情中判斷出她的喜怒哀樂。
如今,薑嬿已經是處在巨大的煩躁之中,甚至都在極度的懊悔自己竟然是“引狼入室”之人。
“阿母啊……”阿綰也有些著急了,“你要想想啊!”
“我想什麼?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啊!”薑嬿現在是嫌犯,雙手都背剪在後麵捆著。不過,她還是掙紮了幾下,嚇得阿綰又往後退了半步。
蒙摯依然站在她的身側,看到這個情形,隻用一個眼神,白辰就明白了,非常不客氣地將薑嬿又帶回了宮中大牢。反正明樾台的舞姬都關在那裡,一個都不能少。
自接手此案已過去一天一夜,阿綰幾乎未曾合眼。
此刻她隻覺頭腦昏沉,眼前陣陣發黑。
順勢就坐在了燕離的矮塌上,緩一緩力氣。
此刻,金苑也點起了宮燈,斑斑點點的光芒令人更加暈眩。
白辰押著薑嬿出去之後,樊雲和辛衡去了隔壁的房間清點檢查其他舞姬們的用品是否有可疑之處,屋內隻剩下蒙摯、吉良和呂英在。
可當她轉頭看向蒙摯的時候,心頭更是一緊。
他肩傷未愈,失血過多的臉色在宮燈下顯得格外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卻仍強撐著陪她在宮中各處查訪。
他正和呂英小聲說著話,兩人往外麵走了兩步,可很明顯,蒙摯這兩步走得都有些艱難。
阿綰忍不住對他說道:“將軍,您先回去歇息一下吧。”
蒙摯回頭看了她一眼,皺著眉頭剛要開口,阿綰又趕緊說道:“陛下讓你聽我的調遣,對不對?”
蒙摯的臉色又差了許多,很顯然他極其不樂意。
阿綰隻好又換了語氣,甚至還有些嬌柔:“半個時辰……就歇半個時辰可好?”
呂英站在一旁,眼見蒙摯唇色發白,也忍不住勸道:“將軍,便是歇片刻用些膳食也好。從昨日到現在,您連口水都沒喝過。我們……其實也都挺想吃口東西的。”
“你們去吃,不必管我。”蒙摯抬手按住隱隱作痛的肩傷,竟然還挺直了脊背,“隻剩下四日了,這麼緊急,豈可因我延誤?”
可阿綰真是不想顧忌那麼多了,直接起身上前拉住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額頭:“可是……我的頭好疼,像是發熱了……”
蒙摯掌心觸及那片異常的灼熱,心頭驀地一緊。
他這才驚覺,阿綰雙頰那不正常的潮紅並非出於與吉良靠近說話時的羞澀,而是真的染了風寒。
她纖長的睫毛在燈下微微顫動,身子也在微微晃動……他一直跟著她,卻竟然沒有發現她的異狀。
“阿綰……”他下意識反手扶住她搖晃的身子,傷處傳來的劇痛讓他眉頭緊鎖,卻仍穩穩托住了她。觸手所及,她的手臂纖細得可憐,仿佛稍一用力就會折斷。
這時吉良將竹簡和草圖剛剛收拾好,轉頭看向阿綰的時候,不由得眉頭緊蹙,快步走了過來,“我剛剛就見你的神色不對,果然是發熱了對不對?”
“喊辛衡過來看看。”蒙摯對呂英說道。不過,其實都沒等蒙摯說完,呂英就已經轉身出去找辛衡去了。
“阿綰。”蒙摯扶著阿綰坐下,但阿綰也扯著他坐了下來。誰承想,燕離這張矮塌竟然禁不住他們兩人的重量,直接塌了。
阿綰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直接坐到了地上。
蒙摯本可借力躍起,奈何一手護著阿綰,肩傷又牽製了動作,終是跟著重重跌落。但這摔了一下之後,直接將他肩頭的傷口重新扯開,立時就流了血。
眼看著他肩頭包紮處瞬間洇出鮮紅,嚇得阿綰大叫起來:“將軍啊!呂英,呂英!”
蒙摯低歎一聲,單手撐地欲起,卻被阿綰的驚呼攪得氣息一亂,竟又跌回原地。
他擰眉看向驚慌失措的阿綰,聲音裡帶著強壓下的痛楚:“莫喊!顧好你自己便是!“
“可是將軍……“阿綰望著他肩上愈洇愈深的血色,聲音裡已帶了哭腔。
吉良疾步而來,與阿綰徒勞地折騰半晌,非但沒能將人扶起,反令蒙摯傷處鮮血汩汩湧出,玄色深衣前襟浸透暗紅。
“彆動我!“蒙摯突然低喝,止住兩人動作。
他倚著殘榻微微喘息,額間冷汗涔涔而下,卻仍強自鎮定地說道:“不過是裂了層油皮……“可話沒說完,整個人竟然往後一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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