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如同一把淬火的鋼刀,瞬間斬斷了顧長山心中最後一絲猶豫。
他伸手扶住沈桂蘭冰涼的手臂,聲音低沉卻堅定:“彆怕,我在。”
掌心傳來的溫度雖短暫,卻讓沈桂蘭微微一顫。
她沒有掙開,隻輕輕點了點頭。
夜色如墨,沈桂蘭點亮了書房的油燈。
燈火下,她取出一批剛送到府上的大紅嫁衣料子。
這些本是裕豐商行錢掌櫃訂下,要送往府城大戶的喜慶之物。
然而此刻,在沈桂蘭手中,它們即將成為埋葬錢掌櫃的利刃。
她取出五彩絲線,飛針走線,指尖翻飛間,一朵朵寓意吉祥的祥雲瑞鳥便躍然於布麵。
外人看來,這不過是尋常的精美繡活,可隻有顧長山知道,她所用的,是早已失傳的“雙麵異色繡法”。
正麵是富貴花開,反麵,隻需用特製的草藥汁液浸泡,便會顯現出另一番景象——那是被錢掌櫃與縣丞私下侵吞的荒田地界,犬牙交錯的田埂、隱秘的水渠,甚至每一塊地對應的虛報賦稅,都以暗碼的形式,被她一針一線地織進了這喜慶的紋樣之中。
三日後,這批“嫁衣”如期送到了裕豐商行。
錢掌櫃粗略掃了一眼,隻覺繡工比往日更加精湛,滿意地點點頭,便命人打包送走。
他渾然不覺,一張足以讓他萬劫不複的大網,已悄然罩向他的頭頂。
當夜,一道黑影如狸貓般躥上縣衙後庫的牆頭,正是顧長山。
他憑著記憶,避開巡夜的衙役,精準地找到了存放地冊的庫房。
撬開陳舊的銅鎖,一股黴味撲麵而來。
他在昏暗中點燃火折子,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塊同樣的嫁衣繡樣,用隨身攜帶的藥水浸濕。
幽光下,繡樣背麵的祥雲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清晰的田畝圖。
顧長山屏住呼吸,將圖樣與庫房裡那本厚重的黃冊一一比對。
圖上每一個標記,都與黃冊上那些被篡改的記錄嚴絲合縫。
鐵證如山!
錢掌櫃勾結縣丞,利用荒年,將朝廷下撥的賑災田地,以極低的價格轉入自己名下,再虛報田畝,層層盤剝,中飽私囊!
顧長山將黃冊複位,熄了火折子,正欲悄然離去,院中卻突然亮起一片火光!
“有賊!抓住他!”一聲爆喝,正是錢掌櫃的心腹,趙三!
顧長山心中一凜,暗道不好,行蹤暴露了!
他來不及多想,轉身便向著後牆衝去。
數支冷箭破空而來,帶著森然的殺意。
顧長山側身躲過幾支,左肩卻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一支羽箭已深深沒入。
他悶哼一聲,借著衝力翻上牆頭,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中。
次日清晨,沈桂蘭正在安撫因顧長山受傷而驚魂未定的女兒秀薇,讓她去村口相熟的藥婆婆那裡采些止血的草藥。
誰知,這一去,竟是羊入虎口。
半個時辰後,趙三那張滿是橫肉的臉出現在顧家門口,手裡拎著的,正是嚇得渾身發抖的秀薇。
“沈娘子,”趙三獰笑著,“錢掌櫃說了,你那朋友顧長山昨夜偷走的東西,隻是其中之一。把剩下的圖樣交出來,否則,你這如花似玉的女兒,可就要去山裡喂狼了!”
沈桂蘭臉色煞白,踉蹌一步,扶住了門框,眼中滿是驚恐與絕望。
她哀求著,哭喊著,仿佛一個被逼到絕路的柔弱婦人。
“我給!我全都給你!求你放了我的女兒!”
她跌跌撞撞地跑回屋內,取出一塊素白的絲帕,當著趙三的麵,用最快的速度在上麵繡著什麼。
趙三隻當她是嚇破了膽,在繡那所謂的“剩餘圖樣”,眼中滿是不屑。
一炷香後,沈桂蘭顫抖著將繡帕交到趙三手中。
“圖……圖樣就在這裡了,求你……”
趙三一把奪過,展開一看,上麵果然是些田畝的線條,他滿意地冷笑一聲,將秀薇往前一推,帶著繡帕揚長而去。
他沒有看見,沈桂蘭在接過女兒的瞬間,眼中一閃而過的、冰冷刺骨的寒光。
那塊繡帕的角縫裡,她用一種極不起眼的顏色,飛快地繡下了一幅微縮的地圖——那是附近山匪經常出沒的幾條隱秘路線!
錢掌櫃拿到繡帕,如獲至寶。
他以為這是顧長山夫婦藏起來的最後底牌,上麵標記著最肥沃的幾塊“無主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