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山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儘頭,像一塊被時間磨平了棱角的石頭,沉進泥土裡。
清晨的霧還沒散,沈桂蘭已經在院子裡忙活。
她不是普通的農婦,那雙本該做飯洗衣的手,此刻正捏起一小撮藥粉,湊到鼻子前聞了聞。
這藥粉是顧長山昨晚回村時順路留下的,紙上寫著是上好的金瘡藥,能活血治傷。
可沈桂蘭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她是繡娘,對顏色和氣味比彆人更敏感。
這藥粉顏色偏青,不像常見的草木灰,而且在濃重的藥味底下,藏著一絲極淡的苦杏仁味。
這味道讓她心裡猛地一沉。
她不動聲色地回到屋裡,關上門,從針線盒裡抽出一根最細的白線。
把線頭浸進茶杯,再蘸了一點藥粉。
奇跡發生了——
白線一碰藥粉,立刻變成深藍色!
沈桂蘭呼吸一停,眼睛縮成針尖。
這不是金瘡藥!
這是邊軍用來傳密信的“訊顯藥”!
這種藥遇水變色,遇熱顯字,早就失傳了,隻有精銳斥候才用。
顧長山,根本不是什麼普通獵戶!
她不敢耽誤,立刻撥旺灶火,拿了個乾淨白瓷碗倒扣在熱氣上。
等碗壁溫熱,她把所有藥粉倒進去,輕輕晃動。
藥粉在熱氣裡慢慢化開,碗底浮出一行字:
“七隊殘部藏南嶺,官倉粟種被截,三日內必有黑衣查村。”
短短一句話,像雷一樣劈進她心裡。
七隊殘部?是顧長山他們嗎?
官倉的種子是全村人下半年的口糧,竟然被截了?
更糟的是,三天內就有敵人進村搜查!
她的手有點抖,但眼神一點不亂,反而亮得嚇人。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
先要毀掉證據,也要留下線索。
她迅速把碗裡的藥粉刮下來,分成三份。
第一份,她掀開米缸蓋子,埋進米堆深處。
糧食最穩,也最危險。
第二份,她撬開灶台底下的活動磚,塞進去,再用新泥封死。
煙火之地,藏著活路,也藏著殺機。
第三份,她混進五顏六色的繡線籃裡,纏在一堆線團中間。
最顯眼的地方,反而沒人注意。
做完這些,她開門走出去,陽光照在臉上,平靜如常。
她揚聲喊:“秀薇,去把所有學徒叫到繡坊來,說有急單!”
不一會兒,十幾個年輕繡娘嘰嘰喳喳地聚齊了。
看沈桂蘭臉色嚴肅,都安靜下來。
沈桂蘭拿起一塊素布,聲音清楚有力:“東家接了大活,鎮上貴人急著要,三天內趕二十幅‘平安符繡片’,賞錢不少!”
一聽有錢賺,姑娘們立刻來了勁。
“這平安符有個規矩,”沈桂蘭拿起針線,親自示範,“必須用靛藍絲線鎖邊,針法用‘回紋針’,針腳要密,不能斷線。”
她說著,手指翻飛,一條複雜的藍邊很快成形。
學徒們隻覺得她手藝好,沒人看得出,那“回紋針”的每一針每一線,其實是在打軍中密語:敵、三、騎,偽、商,查、糧。
“最後,”她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粒暗紅顆粒,“每幅繡片做完,要在背麵符心裡藏一粒紅砂土。貴人說,這是‘朱砂鎮邪’,圖個吉利。”
姑娘們點頭,隻當是富貴人家的怪癖,沒人懷疑。
三個時辰後,二十幅繡片完成。
每一片都用靛藍線繡邊,藏著南嶺的紅砂土,還用回紋針法傳了情報。
沈桂蘭把繡片包好,交給村裡最老實的劉鐵匠。
“劉大哥,麻煩你跑趟鎮上,把這個送到‘陳記布行’。”她遞出包裹,又塞了幾枚銅錢,“跟陳掌櫃說,這是我們預付的定金,讓他把最好的雲錦給我們留著。”
劉鐵匠撓頭:“沈妹子,咱們哪有錢買雲錦?拿繡片當定金,這算啥?”
沈桂蘭看著他,眼神平靜卻不容反駁:“劉大哥,你信我嗎?”
劉鐵匠想起她這些年撐家帶村,重重點頭:“信!你做事,我放心!”
“那就彆問,快去快回。這事關係全村活命。”
“好!”劉鐵匠接過包裹,大步出門。
看著他走遠,沈桂蘭繃緊的神經才鬆了一點。
陳記布行是邊軍的聯絡點,靛藍線是警報,紅砂土是地點,“預付定金”是最高等級的暗號。
情報,送出去了。現在,隻能等。
她轉身回院,像什麼都沒發生,拿起針線坐在廊下繼續繡花。
夕陽落下,影子拉得很長。
村裡炊煙升起,雞叫狗吠,一片安寧。
沒人知道,一張看不見的網已經罩了下來。
夜風漸涼,吹得芭蕉葉沙沙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