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寒氣就從門縫窗縫鑽進屋裡。
沈桂蘭呼出一口白氣,伸手習慣性地摸向牆角那塊鬆動的磚。
指尖一碰,卻是空的,冷得刺骨。
她心裡猛地一沉。
牆洞裡什麼都沒有了。
她臉上沒變,像隻是擦了下牆灰,轉身走向灶台。
動作利落,不慌不忙,但那雙平常溫和的眼睛,此刻冷得像冰。
她扒開灶底的灰,抽出一塊鬆動的磚,從暗格裡拿出一個油紙包著的舊賬本。
賬本裡夾著她三個月掙來的五錢銀子。
這錢是她一針一線,熬了不知多少夜,給女兒秀薇和自己存下的繡坊本錢。
現在,錢沒了。
沈桂蘭掃了一眼屋角,落在一雙沾滿泥點的男鞋上。
那泥是暗紅色的,是鎮上才有的紅泥。
昨夜,她大兒子沈永誌就是穿著這雙鞋回來的。
她目光往上移,看到他搭在椅背上的外袍袖口,粘著一點淡黃色碎屑,帶著淡淡的桂花香。
那是“鴻運賭坊”才有的桂花糕,外麵買不到。
她全明白了。
沈桂蘭嘴角一扯,露出一絲冷笑。
她沒哭,也沒罵,默默回房,從針線筐裡翻出一張前兩天當舊銀簪換絲線的當票。
她拿起最細的繡花針,蘸了硯台裡早就磨好的墨,屏住呼吸,在當票的空白邊上,用老練的筆法寫了一行小字:“沈永誌押棉袍一件,紋銀五錢。”
那字,跟賭坊賬房寫的,幾乎一模一樣。
寫完,她把這張假當票夾進賬本最顯眼的一頁,再把賬本塞回灶底,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午時,院門被一腳踹開,沈永誌披頭散發衝進來,撲通跪在地上,拍著地大哭:“娘啊!你要逼死我啊!你把我的口糧錢拿去貼補妹妹,這是娘克弟、害兄啊!”
他嗓門尖,哭得撕心裂肺,左鄰右舍立刻探頭張望。
沈桂蘭端著一碗剛煮好的野菜糊,從廚房慢慢走出來。
臉上沒有怒氣,也沒有慌亂,隻是靜靜看著地上打滾的兒子。
“你說我克你?”她聲音平平的。
“不是你是誰?家裡的錢全給你拿去給秀薇辦嫁妝了!我連個包子都吃不起!”沈永誌哭得更狠,一副天大冤屈的樣子。
沈桂蘭不跟他吵,轉身進屋,片刻後,“啪”地一聲把賬本拍在堂屋的八仙桌上。
賬本攤開,正對著那張夾著的當票。
“那你告訴我,你昨兒拿我辛辛苦苦攢的五錢銀子,去鴻運賭坊當了棉袍耍錢,有沒有這回事?”
沈永誌一下子啞了,像被人掐住喉嚨。
他瞪著那張當票,臉色從紅變白,又從白變青,結結巴巴地喊:“沒……沒有!你這是假的!你從哪弄來的假東西!”
“假的?”沈桂蘭冷笑,聲音不大,卻冷得紮人,“你不認?好,我找人來對質。”
話音剛落,院門又被踹開。
鎮上放高利貸的趙大牙闖了進來,滿臉橫肉,手裡拎著一件破棉袍:“沈永誌!你欠老子三錢銀子,什麼時候還?當票都撕了還想賴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