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細密的雨絲宛如牛毛,斜斜地飄落,輕柔地掠過那一條條青石板鋪就的道路。雨滴落下,濺起微小的水花,仿佛在石板上奏響了一曲無聲的樂章。不遠處,蕭府那朱漆大門在雨幕的浸潤下,泛出一層溫潤的光澤,顯得愈發莊重而古樸。
張南南靜靜地佇立在門階之下,仰頭凝視著那方高懸的匾額。匾額上的字跡曆經歲月的洗禮,卻依舊清晰可辨。他的目光順著匾額的紋理緩緩移動,思緒也隨之飄蕩開來。恍惚間,他覺得自己袖口的每一道褶皺,似乎都沾染了這蕭府獨特的氣息,那是一種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覺,仿佛藏著無數的故事等待他去重新探尋。
“進啊,少爺。”阿才在他身後輕輕地推了一把他的胳膊。阿才那被戈壁風沙曬成蜜色的皮膚上,還留著一道道淺痕,那是曆練留下的印記。他的眼睛裡閃爍著靈動的光芒,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幾分俏皮地說道:“難不成還怕蕭夫人你姨母罰你抄家規?你都多大的人了,彆跟個小娃娃似的。”
南南聞聲,笑著回過頭。就在轉頭的瞬間,他的目光恰好落在阿才耳後那道月牙形的傷疤上。記憶的閘門瞬間被拉開,去年在秦嶺古道的那場驚心動魄的遭遇如電影般在他腦海中浮現。若不是眼前這個半大的孩子毫不猶豫地撲過來,替他擋下那記冷箭,此刻自己恐怕早已成為山澗裡一具無人問津的枯骨了。想到這裡,南南心中湧起一股暖流。他伸手輕輕拍了拍阿才的後頸,指尖觸碰到那粗硬的發茬,感慨地說道:“阿才,你這小子,彆看總說自己是山野裡長起來的野草,可這半年來跟著師父學的那手點穴功夫,現在比許多名門弟子都要利落呢,真讓人刮目相看。”
阿才聽到南南的誇讚,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撓了撓頭說:“那是,我阿才可不會輸給彆人。不過南南哥,你也彆光說我,你在外麵闖蕩,那本事肯定也不得了。”
“怕什麼。”南南挺直了脊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腳毅然邁過那道高高的門檻。他身上那件青布長衫的下擺輕輕掃過門墩上的青苔,發出輕微的摩挲聲。他微微皺眉,輕聲說道:“就是......突然覺得這門坎好像比以前變高了。”
這話倒沒說錯。之前,年僅十六歲的他離開蕭府時,滿心滿腦都是江湖兒女的刀光劍影,熱血在胸膛中澎湃,總覺得書房裡那些之乎者也的聖賢書,遠不如腰間那把鋒利的匕首來得實在,能讓他在江湖中快意恩仇。可如今,走過了漫長的路程,看過河西走廊那些餓殍枕藉的荒村,村民們在饑餓與困苦中掙紮求生,那一幕幕慘狀刺痛了他的雙眼;也見過秦淮河邊賣唱女被惡勢力撕碎的樂譜,她們眼中的絕望與無助如針一般紮在他的心上。這些經曆讓他漸漸明白,有些東西,遠比快劍更能護人周全,更能給百姓帶來真正的安寧與希望。
正陷入沉思怔忡間,忽然,一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從回廊那頭悠悠傳來。南南下意識地抬起頭,隻見崔燦燦提著裙擺,像一隻歡快的小鳥般從月洞門裡飛奔出來。她身上那件鵝黃色的襦裙,已經沾了些雨後潮濕的氣息,發間那支珍珠步搖隨著她的跑動輕輕晃動,閃爍著柔和的光芒。她的臉上洋溢著驚喜的神情,眼睛笑成了彎彎的月牙,嘴裡大聲喊道:“南南!”
跑到近前,崔燦燦才發現自己跑得太急,臉頰已經泛起兩團紅暈,如同天邊的晚霞。她微微喘著氣,急切地說道:“你可算回來了!我聽管家說你昨日就到京郊了,我這一整天都盼著你呢。你不知道,這段時間你不在,府裡都冷清了好多。”
話還沒說完,就見石雯也從後麵邁著輕盈的步伐慢慢走了過來。她身著一件石青色的褙子,淡雅素淨,手裡還捏著一本線裝書,整個人透著一股淡淡的書卷氣。看見南南時,她先是微微一愣,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隨即嘴角上揚,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輕聲說道:“平安回來就好。”
南南望著眼前這兩個熟悉的媽媽,小姨,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眼眶忽然有些發熱。崔燦燦還是那副咋咋呼呼的活潑模樣,隻是眼角眉梢間添了幾分成熟,想必這段時間也經曆了不少;石雯依舊是那副淡淡的性子,可那笑容裡分明藏著真切的關切,讓人心裡暖意融融。
他正想開口說話,卻見石雯身後探出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腦袋。小姑娘約莫七八歲的光景,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眼神中透著幾分怯意。
“這是......?”南南疑惑地問道。
“這是冷妹妹。”崔燦燦一把將小姑娘拉到身前,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伸手輕輕捏了捏小姑娘的臉蛋,說道:“去年冬天進府的,是......是遠房親戚家的孩子。冷兒,叫南南哥哥。”
蕭冷怯生生地往石雯身後縮了縮,猶豫了片刻,才小聲叫了句“哥哥”,聲音細得像蚊子哼,若不仔細聽,幾乎難以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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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南看著蕭冷那怕生的模樣,不禁想起自己剛到蕭府時的情景,也是這般小心翼翼,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陌生與恐懼。他的眼神瞬間變得柔和起來,輕聲說道:“你好啊,冷兒。彆怕,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阿才在一旁看得直樂,忍不住伸手想去捏那可愛的丫髻,嘴裡還念叨著:“這小丫頭,真有意思。”卻被石雯眼疾手快地打開了手,石雯瞪了阿才一眼,說道:“彆嚇著孩子。”然後她轉向南南,目光落在他腰間那枚墨玉令牌上,眼中閃過一絲好奇,問道:“這是......玄清觀的信物?”
南南下意識地摸了摸令牌,那是師父臨彆時鄭重交給他的。想起在終南山的日子,老道長悉心教導他心法,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飽含著對他的期望。臨終前,老道長緊緊握著他的手,目光中透著堅定與期許,緩緩說道:“武功救人,不過一人;文治救人,方是萬家。”那時的他,對這句話還似懂非懂。直到在洛陽城,他親眼看見新科狀元開倉放糧,滿城災民對著那身官袍紛紛叩首,眼中滿是感激與希望的淚水,那一刻,他才忽然領悟了師父話語中的深意。
“是我師父給的。”南南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令牌上精美的雲紋,眼神中透著敬重與堅定,緩緩說道:“這次回來,我想......想好好讀書。”
這話一出,崔燦燦和石雯都愣住了,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阿才更是在旁邊嗤笑一聲,瞪大了眼睛,指著南南說道:“你?那個連《論語》都背不全的家夥?你沒開玩笑吧?”
“我是認真的。”南南的眼神亮得驚人,仿佛燃燒著一團火焰,他的目光堅定地望著遠方,說道:“我在河西見過餓死人,那些百姓餓得皮包骨頭,眼神裡滿是絕望;在淮南見過官吏強征賦稅,百姓們苦不堪言,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手裡沒有刀,身上沒有武功,隻能任人欺淩。可他們......”他喉結動了動,聲音有些哽咽,“他們需要有人替他們說話,需要有人為他們撐起一片天。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隻想著自己的江湖夢了,我要為這些受苦的百姓做些什麼。”
崔燦燦聽著南南的話,忽然想起去年隨父親去災區賑災的情景。那些啃著樹皮的孩子,瘦骨嶙峋,眼神中滿是對食物的渴望;那些跪在泥地裡求告的婦人,滿臉的悲戚與無助。她的心口忽然一緊,眼眶微微泛紅。她望著南南被曬黑的臉,望著他眉宇間那股從未有過的堅定,心中湧起一股敬佩之情,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好啊,那我就陪你一起讀。反正我爹總說我讀的那些閒書沒用,這次我就和你一起,看看能不能讀出個不一樣的天地來。”
石雯也輕輕點了點頭,目光中帶著鼓勵,說道:“我房裡有不少前朝的策論,對治國理政很有見解,你若想看,隨時可以來取。咱們一起探討,說不定能想出些幫助百姓的辦法。”
不知何時,雨停了。廊下的積水宛如一麵鏡子,清晰地映照著四角的天空。幾隻燕子輕快地斜斜掠過,它們的身影倒映在水中,剪碎了滿池如夢幻般的雲影。南南望著身邊這幾張熟悉而親切的麵孔,心中那塊原本空落落的地方,此刻被一種溫暖而充實的感覺填得滿滿的。
阿才捅了捅他的胳膊,擠眉弄眼道:“怎麼,以後要當狀元郎了?那可得請我喝好酒。我可等著喝你這狀元郎的慶功酒呢。”
“少不了你的。”南南笑著捶了他一拳,自信滿滿地說道:“不過現在得先去給先生請安,我還得從《三字經》重新學起呢。這學問之路還長,我得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地走。”
崔燦燦捂著嘴笑了起來,眼中滿是笑意,說道:“原來我們南南大俠,也要有背書的日子啊。不知道你這背書的時候,還能不能想起你那些江湖闖蕩的威風事。”
“誰說大俠就不用讀書了?”南南仰頭望著蕭府的飛簷,簷角的銅鈴在微風中輕輕搖晃,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他的眼神中透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堅定地說道:“古人能做到的事,我憑什麼做不到?我不僅要讀書,還要讀好書,將來為百姓謀福祉,做一個真正的俠之大者。”
夕陽的餘暉穿過雲層,溫柔地灑落在他臉上,將那雙眼眸照得格外清亮,仿佛藏著無儘的星辰與希望。石雯望著他的側臉,那輪廓分明的線條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愈發堅毅。她忽然想起去年在城牆上看見的那輪滿月,那時她以為江湖是快意恩仇的瀟灑,是刀光劍影中的豪情壯誌。如今才明白,真正的俠氣,原是藏在這沉甸甸的擔當裡,藏在為百姓謀幸福的信念之中。
蕭冷不知何時從石雯身後走了出來,手裡捏著一朵剛摘的海棠花。那海棠花嬌豔欲滴,帶著晶瑩的雨珠,在夕陽的照耀下宛如一顆璀璨的寶石。她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將花遞到南南麵前,小聲說道:“哥哥,花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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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南見狀,立刻蹲下身,微笑著接過那朵帶著雨珠的花。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清香,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此刻變得溫柔起來。他望著蕭冷那純真無邪的臉龐,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說的那句話。原來這世間最厲害的功夫,從來都不是能劈開多少塊青石,能在江湖中闖出多大的名頭,而是能護得住多少朵這樣嬌豔的花,護得住這花後麵,千萬張安穩的笑臉,讓百姓們都能過上幸福安寧的生活。
“走了,讀書去。”他站起身,輕輕地將海棠花彆在蕭冷的發間,溫柔地說道:“冷兒,這花戴在你頭上真好看。我們一起去讀書,將來你也能成為一個有學問的人。”然後轉身往書房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