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塊濕透的黑布,沉沉地壓在132廠的上空。
杜宇澤的辦公室裡,煙灰缸已經滿了。他沒有抽,隻是把煙一根根掰斷。龐清泉的電話打來時,他正掰斷第五根。
“抓到了。”龐清泉的語氣裡沒有喜悅,隻有疲憊。“一個接頭人,一個送貨的。送貨的就是劉全,接頭的是個女的,什麼都不肯說。是硬茬子。”
“大魚呢?”杜宇澤問。
“沒有魚。連蝦米都沒有。”龐清泉在那頭罵了一句,“媽的,對方比狐狸還精。隻派了兩個不相乾的人來取一件不重要的東西。報紙裡夾著的是一張本地的旅遊地圖,上麵用鉛筆畫了幾個圈。毫無意義。”
杜宇澤沉默。這是一個警告,也是一次試探。對方在用一個無足輕重的棋子,測試他們的防線和反應能力。
“劉全招了。他孫子有白血病,急需用錢。有人給了他五千塊,讓他去公園送一份報紙。他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人先關著吧。”杜宇澤說,“辛苦了。”
“辛苦個屁。”龐清泉說,“我感覺自己像個傻子,帶著一百多號人,去抓了兩隻蒼蠅。”
電話掛斷。辦公室裡恢複了死寂。杜宇澤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遠處車間依然亮著的燈火。那裡,李衛國和他的徒弟們還在打磨“龍雀”的零件。每一個零件都浸透著心血,每一個數據都關係著生死。而現在,一隻看不見的禿鷲,就在這片天空上盤旋,覬覦著他們的一切。
桌上的紅色電話突然響起,尖銳刺耳。
是廠長辦公室的專線。
“小杜,馬上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張廠長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
杜宇澤推開門時,發現會議室裡不止張廠長一個人。另一邊坐著一個穿著深色夾克的男人,國字臉,表情嚴肅,是負責整個廠區安防工作的安全部高主任。
氣氛不對。
“坐。”張廠長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杜宇澤坐下,高主任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但那一下,像是在審視一個物件。
“今天下午的事,我聽說了。”張廠長先開口,“龐清泉同誌的工作做得很好,你們的反應也很快。但結果,不儘如人意。”
杜宇澤沒有接話。他知道這隻是開場白。
“‘禿鷲’的網絡還在,我們內部的篩查也沒有結果。”高主任終於開口了,他轉向張廠長,“廠長,我重複我的觀點。在威脅沒有解除之前,JY1項目必須暫停。所有核心部件入庫封存,所有核心人員……必須接受隔離審查。”
杜宇澤的背脊僵硬了。
“高主任,隔離審查是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高主任毫不客氣,“在內鬼沒有被揪出來之前,所有能接觸到核心機密的人,都有嫌疑。包括你,杜總工程師。”
張廠長敲了敲桌子。“老高,注意你的措辭。小杜是項目的總負責人。”
“我隻對安全負責。”高主任寸步不讓,“現在的情況是,敵人在暗,我們在明。我們的心臟,‘龍雀’發動機,就這麼暴露在車間裡。JY1的圖紙,每天都在你的辦公室和設計室裡流轉。這哪是工廠,這是個不設防的靶子!我建議,立刻進行第二次試飛,根本就是拿國家的財產開玩笑!”
“我不同意!”張廠長猛地一拍桌子,茶杯裡的水都濺了出來。“老高,你看問題隻從你的角度看!項目停了,人心就散了!我們向誰示弱?向那些藏在陰溝裡的老鼠示弱?不行!不但不能停,還要加快!”
他轉向杜宇澤。“小杜,我問你,JY1現在是什麼狀態?能不能飛?”
杜宇澤感覺自己被兩股力量撕扯著。高主任的擔憂是完全正確的,每一步都踩在理性的基石上。而張廠長的堅持,則是一種近乎偏執的信念。
他想起了李衛國的話,要把翅膀造得硬一點,再硬一點。
“能飛。”杜宇澤回答,“地麵試車的數據基本穩定。但……”
“沒有但是。”張廠長打斷他,“我要的不是一個躺在地麵上的鐵疙瘩,我要它飛起來!我們要告訴所有人,132廠沒趴下,中國的飛機,不會因為幾隻臭蟲就折斷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