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宇澤的聲音不大,但在落針可聞的指揮大廳裡,每個字都砸在眾人心上。
“你說什麼?”陸秉舟轉過身,動作幅度很小。
“我說,他回不來。”杜宇澤重複了一遍,他指著屏幕上那兩行紅色的報警信息,“右發動機EGT超溫,潤滑油壓力低於最低值。這說明渦輪葉片可能已經出現損傷,隨時會徹底停車。單發返航,加上機體之前承受的過載,風險太高。”
陳總工立刻找到了機會。“我就說,我們112廠的發動機設計更穩妥。太行改係列經過了多少年驗證?你們非要用這個新型號,追求極限性能,現在出問題了。”
“陳總工,”陸秉舟打斷他,“我再說一次,這裡是試飛指揮中心。你的意見,可以會後提交書麵報告。”
他沒有再看陳總工,而是直接問杜宇澤:“你的判斷依據。”
“數據不會說謊。”杜宇澤調出一條數據曲線,“看這裡,油壓不是平緩下降,是斷崖式下跌。這不是漸進性故障,是突發性結構損傷。他如果強行返航,唯一的結局就是空中停車,然後我們就要派人去山裡撿碎片。”
大廳裡一片死寂。
撿碎片。這個詞讓所有人的後背都冒出寒意。
就在這時,王振的聲音從通信頻道裡傳來。
“指揮中心,01收到。我正在返航。”
他的聲音依然平穩,但陸秉舟能聽出細微的差彆。那不是機器,是人,一個正在用全部意誌對抗身體本能的人。
“01,我命令你放棄返航,尋找備降場地。”陸秉舟拿起話筒,一字一句地說道。
頻道裡沉默了足足五秒。
“指揮中心,我的飛機還能飛。”王振回答。
“這不是命令,王振。”陸秉舟換了一種稱呼,“這是指令。”
“陸總,我們為JXX準備了十年。”王振的聲音傳來,“它第一次飛,就在自己家門口被人踹了一腳。如果我就這麼灰溜溜地找個地方迫降,那我們這十年,算什麼?”
“飛行員的命比飛機重要。”
“不。”王振的回答簡單而直接,“JXX的命,比我的重要。我要把它帶回來。我要知道它的極限在哪裡。”
他的話音剛落,主屏幕上的數據流突然瘋狂跳動。
一個技術員喊道:“他拉杆了!天啊,他在拉杆!”
屏幕中央,代表01號機的綠色光點猛地抬頭,機頭指向天空。
姿態儀上的迎角讀數開始飆升。
二十度。
三十度。
四十度。
“他要乾什麼?他瘋了嗎!”陳總工叫了起來,“單發!飛機還有損傷!他想直接摔死在天上嗎?”
“他在測試失速迎角。”杜宇澤的嘴唇很乾,“他在用一台瀕臨報廢的發動機,測試飛機的極限性能。”
“指揮中心,我準備挑戰最大攻角。”王振的聲音帶著沉重的喘息,那是高過載壓迫胸腔造成的。“我要拿到數據。”
“王振!立刻改出!我命令你立刻改出!”陸秉舟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波動。
“抱歉,陸指。通信信號……不太好。”
這是飛行員在特殊情況下,用來拒絕執行命令的通用說辭。
屏幕上的迎角讀數還在攀升。
五十度。
六十度。
整個大廳,所有人,包括陸秉舟,都站了起來。他們看著那個數字,看著那條幾乎垂直向上的矢量線。
七十度。
數字停在了七十。
飛機像一柄刺向天空的標槍,在頂點懸停了一瞬。
然後,災難降臨。
刺耳的警報聲再次響徹大廳。
“失速!飛機進入尾旋了!”
主屏幕上,那個綠色的光點變成了一個不斷旋轉的紅色警告符號。高度數據飛速下跌,從兩千米,瞬間掉到一千八百米。
“完了。”陳總工癱坐在椅子上。
“杜宇澤!”陸秉舟大吼。
“我在!”杜宇澤的雙手已經在鍵盤上飛舞,“飛控係統徹底紊亂!我正在注入備份控製律!”
“需要多久?”
“十秒!給我十秒!”
屏幕上,代碼流瀑布般刷新。
【注入備份控製律…】
【10%…30%…70%…】
【注入成功!】
“注入成功了!”杜宇澤對著話筒喊道,“王振!按我說的做!反向蹬舵,推杆到底!”
頻道裡隻有王振沉重的喘息和劇烈的風噪聲。
“收到……正在嘗試……”
屏幕上的旋轉符號停滯了一下,但隨即又開始旋轉。
“不行!改出失敗!”一個技術員報告。
高度,一千五百米。
“再來一次!”杜宇澤喊道,“收油門!繼續反向舵,向前推杆!”
“他在改……轉速沒有降下來!第二次失敗!”
高度,一千二百米。
地麵防撞警報的蜂鳴聲開始響起,尖銳,刺耳。
“他沒機會了。”陳總工喃喃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