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冬月二十六日,柳老先生柳玉山辭彆人間。
吃午飯的時候,老先生在飯桌上說:
“文駿,倒杯酒來,爹想喝。”
繼子杜文駿感到有些奇怪,爹平時都不喝酒的,今天怎麼啦?
他不敢多問,隻好老老實實將一杯酒雙手放在繼父麵前。
柳老先生端起酒杯遞到夫人麵前:
“淑貞啊,喝一口,今天破例喝一口。”
夫人凝視了先生一眼,然後依言飲了小口。
老先生一飲而儘,端起飯使勁地往嘴裡刨,艱難地咽下一口,才緩緩道:
“吃了飯都隨我回祠堂。”
夫人唐氏聽他的口氣與平常大不一樣,心中不禁一凜。
繼子文駿見爹的臉色格外紅光,食量也格外好,就問:
“爹,今天啥日子,您這麼開心,去祠堂做啥事?”
老先生道:“我昨夜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一個白發老道對我說,玉山啊,是收拾東西跟我走的時候了。”
“你四十七歲時我來過一回,念你滿腹學問,一生清白辦學育人德播鄉裡。”
“我擅自把你的陽壽顛倒了過來,將四十七改為七十四。”
“結果回去被閻羅王打了一頓屁股,這次我再也不敢違抗了。”
“快準備一下,我下午就來接你。”
杜文駿聽後,不由笑了:
“爹,夢是反的,夢死而複生,爹身體這麼好。”
“再活十年二十年都沒有問題,我幫你夾一塊瘦肉。”
文駿的筷子在碗裡一夾。
“喀嚓”一聲,一雙上好的楠竹筷突然斷為兩截。
夫人見狀,心一顫。
手中幾十年的紅花瓷碗“啵”的跌在地上。
碎成瓦礫,她一雙布滿皺紋的鳳眼一下就濕潤了。
柳老先生放了碗筷,接過兒媳薑氏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嘴,笑著道:
“我也說是一個夢,看把你娘倆嚇得這樣,反的反的。”
夫人唐氏趕緊起身進屋,抹了一帕臉,輕輕對兒媳薑明芝道:
“莫忙收拾鍋灶,快把你爹的壽衣收拾好,立馬陪他回祠堂。”
“柳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都在祠堂供著,你爹今天想回去,我們得有個準備。”
薑明芝急忙去翻箱倒櫃,收拾了一大包褲子鞋帽。
這是先生娘子早就為他準備好了的。
一行四人出門上街右拐五戶人家就到了臭氣衝天的土地巷子。
太平鎮有多久的曆史,這條土地巷子就有多久的臭史。
四人緊捂著鼻子,快速穿過這條八丈長的尿巷,一眼就望見了隔著數塊水田的祠堂。
杜文駿背著一個包袱,手裡提了一隻楠竹烘籠。
楠竹烘籠黃鋥鋥的,如小蒸籠一般,蓋子上麵銅絲編就。
這烘籠是早年一個學生孝敬柳老先生的,跟隨老先生已幾十個寒冬了。
文駿一手提著烘籠,一手攙著繼父的胳膊。
薑明芝扶著婆婆緊跟其後,唐氏那雙粽子般的小腳踩在地上,一墊一墊。
二十年前,失去前妻的柳老先生就是看上了唐氏的這雙筍尖般的小腳。
在柳金源那隻大花狗的狂吠下,妻子胡氏和兒女們都跑了出來,簇擁著柳老先生夫婦進了屋。
胡氏從弟媳薑明芝的手中接過包袱,打開一看,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就變了色。
她用疑問的目光看著弟媳。
薑明芝一把拉了嫂嫂,在門角落裡把爹吃午飯時的情景說了出來。
胡氏聽後不由大驚。
老先生在二兒子柳金源安置的太師椅上坐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