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柳青青望著賀曉蘭離去的背影，心中的疑惑如潮水般翻湧。他絞儘腦汁，試圖猜透賀曉蘭的意圖，卻始終毫無頭緒。然而，多年闖蕩積累的直覺告訴他，賀曉蘭此番前來，必定帶著某種訴求。在短暫的猶豫後，他抬腳，快步跟了上去。
賀曉蘭的腳步不疾不徐，穩穩穿過公路，向著石橋的另一端走去。如水的月光溫柔地灑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略顯單薄的身形，仿佛為她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石橋那邊，一片綠茵茵的草地在月光下若隱若現，月光毫無保留地鋪灑在綠色的河岸上，泛著清冷幽藍的光，如夢如幻。一陣涼爽的夜風輕輕拂過，裹挾著花草的馥鬱芬芳撲麵而來，沁人心脾，讓人不禁忘卻了塵世的一切煩惱，沉浸在這寧靜美好的氛圍之中。
柳青青在距離賀曉蘭兩尺左右的地方緩緩坐下，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熟練地打著火，點燃香煙。嫋嫋升騰的煙霧中，他抬眼望去，隻見賀曉蘭身著一襲潔白如雪的衣裳，宛如一朵在月光下悄然綻放的山百合，散發著淡雅而迷人的氣息。她那藍汪汪的大眼睛在月光下宛如深邃的湖水，凝視著柳青青，仿佛在訴說著無儘的心事。許久之後，她的嘴唇微微顫動，輕聲說道：“柳大哥，這幾天我思來想去，才鼓足勇氣約你到這兒。”
“哦？”柳青青微微點頭，目光中滿是關切，“小賀，是不是有什麼事找我？要是能幫上忙，你儘管開口。”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大事。”賀曉蘭臉頰微紅，略帶羞澀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潔白晶瑩的牙齒，宛如珍珠般璀璨，“這些日子，我常常感到孤獨寂寞，心裡有很多話，卻找不到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這世間茫茫，想尋一個能推心置腹的知己，實在是難如登天。在遇到你之前，我仿佛迷失在黑暗中的羔羊，對生活失去了熱情。直到見到你，我才重新感受到生命的活力，仿佛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柳青青的心猛地一顫，賀曉蘭的這番話，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內心深處那扇塵封已久的門。他深知，人活在世上，不怕生活的艱辛與勞累，最怕的就是心靈的孤獨，找不到一個真正懂自己的人。賀曉蘭的話語，重重地敲擊著他的內心，讓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瞧你這驚訝的眼神。”賀曉蘭苦澀地笑了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無奈，“人有時候產生想死的念頭，往往就在一念之間，充滿了偶然。而能從死亡的邊緣走出來，重新擁抱生活，同樣是機緣巧合。有時候，一個人不經意間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成為拯救他人靈魂的希望之光。”
柳青青聽得入神，心中卻依舊疑惑重重，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回應，隻能默默地抽煙。一支煙抽完，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默默地往回走。賀曉蘭在他身後大聲叮囑道：“柳大哥，你們可得多留意羅光棍，那個人手腳不乾淨，說不定會給你們惹麻煩！”
回到住處，柳青青躺在床上，賀曉蘭的話語如同魔咒一般，在他耳邊不斷回響。他的思緒如脫韁的野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白玉，想起了與她共度的美好時光；又想起了已故的汪小芹，心中湧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悲痛；最後，他的思緒落到了現任妻子薛剛碧身上，心中五味雜陳。就這樣，他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眠，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困意才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這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
給拖拉機加油，對其進行精心細致的檢修，一直是畢定雷打不動的工作。每天清晨，當第一縷晨曦悄然染紅天邊，畢定總是第一個從睡夢中蘇醒。他動作麻利地穿衣洗漱，隨後便有條不紊地開始執行這兩項重要任務。他熟練地拿起工具，仔細檢查拖拉機的每一個部件，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存在問題的地方。待一切準備妥當，他雙手攏在嘴邊，扯著嗓子朝著還沉浸在夢鄉中的柳青青等人喊道：“都趕緊起床撒尿，吃完早飯，準備出去乾活兒！”
然而，在這個看似平常的早晨，意外毫無征兆地降臨了。當畢定像往常一樣伸手去拿工具時，卻驚訝地發現工具箱裡空空如也，仿佛被洗劫過一般。原本放在裡麵的膠柄鉗不知所蹤，常用的扳手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裝滿汽油的油桶，此刻也滴油不剩，桶底朝天。
“該死的！這些東西居然被人偷了！”畢定又驚又怒，臉上的肌肉因憤怒而扭曲，一邊氣急敗壞地咒罵，一邊手忙腳亂地在周圍四處尋找線索。慌亂中，他突然想起了賀曉蘭的警告，心中一緊，急忙轉身衝向柳青青的房間。他用力拍打著房門，大聲喊道：“青青，快醒醒！咱們的工具和汽油都被偷了！”
聽到呼喊聲，柳青青猛地從床上坐起，瞬間睡意全無。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腦海中迅速閃過昨晚賀曉蘭說過的話。“一定是羅光棍乾的好事！”柳青青咬牙切齒地說道，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花。隨後，他迅速翻身下床，顧不上整理淩亂的頭發和衣物，像一陣風似的朝著羅光棍的臥室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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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屋，柳青青並未看到羅光棍的身影，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刺鼻的汽油味，仿佛在向他們昭示著什麼。順著氣味，他來到床邊，蹲下身子仔細查看。隻見黨然正趴在床底下，不費吹灰之力，就從下麵拖出一個沾滿泥巴、略顯破舊的壇子。
正當眾人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地研究這個神秘壇子時，屋外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仿佛有人在躡手躡腳地走動。大家警覺地抬頭望去，隻見羅光棍鬼鬼祟祟地背著一個沉甸甸的大背簍，正試圖從後門偷偷溜進屋。
說時遲那時快，眼尖的雷鳴平一個箭步衝上前去，伸手牢牢抓住了羅光棍背上的背簍。雷鳴平手上暗暗發力，猛力一拽。隻聽羅光棍發出一聲慘叫：“哎喲！”緊接著，背簍連同羅光棍整個人，重重地摔倒在地，濺起一片塵土。
黨然上前，一把搶過羅光棍的背簍，狠狠地掀翻在地。兩個南瓜和十幾隻玉米棒頓時滾了出來，散落一地。
“狗日的，果然是個賊！”畢定瞪著羅光棍，眼睛裡仿佛要噴出火來，小聲罵道。
“你們想乾嘛？”羅光棍從地上爬起來，毫無羞愧之色，還振振有詞，“這南瓜和玉米又不是你們家的，你們憑什麼管我？”
“你偷南瓜和玉米，我可以暫且不管。但你個狗日的，竟敢偷我們的——”柳青青指了指身旁裝滿汽油的壇子，目光如炬，冷冷地說道，“還有扳手、鉗子，趕緊給老子交出來！”
“媽賣x……你們趁我不在，居然抄我的家？”羅光棍惡狠狠地說，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你們去方圓十裡打聽打聽，我羅光棍的名聲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還從來沒人敢當麵說我是賊，更沒人敢抄我的家……”
“啪”的一聲脆響，“你娘賣x，竟敢罵人？”年少氣盛的黨然，怒不可遏，一耳光扇在了羅光棍的臉上，接著又踢出一腳。羅光棍被打得踉蹌後退，差點再次摔倒。
柳青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黨然：“東西他要是不給，就算了。咱們今後也不給他房租，租房又沒寫合約，租期是十年還是八年，到時候還不是由咱們說了算。”
羅光棍做賊心虛，雖然嘴上依舊不服氣，但最終還是極不情願地交出了那些工具。
吃過早飯，拖拉機轟鳴著出發了。柏油路從果城延伸出來，如今已修至龍溪鎮上場口車站門口。拖拉機抵達龍溪鎮車站門口時，畢定穩穩地踩下刹車，讓拖拉機緩緩停下。這時，有人脆生生地喊柳青青的名字。柳青青目光四處搜尋，發現賀曉蘭在一棵槐樹下，正奮力地招手，白色的衣衫在風中飄動，宛如一隻翩翩起舞的蝴蝶。
“青青，賀曉蘭在喊你。”畢定提醒道。
柳青青沒有下車，他哐當一聲打開拖拉機車箱，一陣嘩啦啦的聲響過後，便蹬腿躬腰，開始往下鏟石子。每鏟一鍬，石子碰撞車箱的聲音清脆響亮。
“我來吧！”畢定爬上了車箱，從柳青青手中奪過鐵鏟，“今天全是卵石，活兒不重，你去吧。下一車你也彆來了，賀曉蘭找你，肯定有急事。”
柳青青沉默片刻，拍了拍手，跳下車。
“有的人活了一輩子，連女人的氣息都沒聞過；有的男人卻走到哪兒，桃花運就跟到哪兒。畢師傅，你說這怪不怪？”雷鳴平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道。他又想起了可憐的薛剛碧，心中湧起一絲憐憫。
“這是八字裡帶的，柳青青八字裡就帶桃花運，隻要是漂亮姑娘，都願意往他身上湊。”畢定苦笑著搖了搖頭，臉上的皺紋裡仿佛寫滿了無奈。
雷鳴平將鐵鏟靠在肩上，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遞給畢定一支煙：“畢定，你說得對。想當年，柳青青逃到金城縣榆林山時，隻穿一件青布棉襖，一條二角七一尺的白布染藍的褲子，一雙舊膠鞋，任誰看都是個土氣的鄉下小夥。可偏偏漂亮的花正芳，圍著他團團轉……”
“大哥彆說二哥，你倆半斤八兩！”黨然撇了撇嘴，打斷雷鳴平的話，“你光說青青哥，怎麼不說你自己？雪敏姐也是個大美人，誰都知道她來這兒，是為了你。可你卻不敢表白。”
“你這小鬼，知道的還不少！”雷鳴平嗬嗬一笑，把手往槐樹方向一指，“你們看，和賀曉蘭站在一起的，還有兩個姑娘，簡直就像一根枝條上開出的三朵花！黨然，你也不小了，讓柳青青給你介紹一個，怎麼樣？”
黨然笑著說：“我的毛都還沒長齊呢，等我長大成人，自己會去找！”
“哈——”雷鳴平大笑起來，“黨然，你可真牛！”
……
在柳青青與賀曉蘭三姐妹於槐樹下相遇的第二天清晨，陽光灑滿了龍溪公社的會場。此時的柳青青，被粗糙堅韌的棕繩緊緊捆綁在柱頭之上，身體扭曲得如同麻花。他身上僅穿著一件單薄的天藍色背心，一道道尖銳帶刺的棕繩，像鋒利的刀刃，深深嵌入他嬌嫩的皮肉，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勒痕。然而，長時間的束縛，已讓他的身軀完全麻木，對疼痛失去了感知，仿佛身體已不再屬於自己。
再看他的額頭，一道觸目驚心的血口子橫在上麵，那是被皮帶扣狠狠砸出的印記。鮮紅的血液早已凝固成烏黑的血痂，封住了傷口，阻止了血液的繼續流淌。血痂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刺眼，仿佛在訴說著他遭受的苦難。
在會場中央的小天井裡，兩架陳舊不堪、仿佛能進博物館的捷克式機槍，傲然矗立。機槍的表麵布滿了歲月的痕跡，槍身鏽跡斑斑，仿佛在向人們講述著曾經的輝煌。十幾個身背中正式步槍的漢子，像幽靈般在柳青青麵前來回踱步，他們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會場裡回蕩，增添了一份緊張壓抑的氣氛。公社大門外，擠滿了好奇的圍觀群眾。他們默不作聲，靜靜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臉上或露出驚愕，或流露出同情，但誰都不敢輕易出聲，生怕打破這可怕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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