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的冬日,寒風凜冽,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灑落在太平公社。白雪,這個在太平鎮蟄居了三年多的女子,懷揣著半個冬季的故事,在這樣一個大雪紛飛的下午,決然地離開了。
她的離去,恰似一陣風,吹過了太平鎮的每一個角落,卻在柳青青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將另外半個冬季的清冷與孤寂留給了他。
前一晚,白雪將柳青青喚至醫療站。屋內,燈光慘白如霜,室外,風雪呼嘯如獸。二人隔著桌子,默默對坐。時間仿若凝固,在這寂靜中緩緩流逝。他們長久地凝視著彼此,千言萬語,皆在這沉默的對視中。
良久,白雪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絲顫抖與哽咽:“明天,你送我,送我到縣城吧。”
她的眼眸濕潤而泛紅,宛如被霜打過的花瓣。柳青青點燃一支煙,猛吸一口,半截煙瞬間化為灰燼。他吐出長長的煙霧,聲音低沉而沙啞:“送君千裡,終須一彆。我,還是不送的好。”
白雪緊咬嘴唇,眼中滿是失望與無奈,許久才輕聲說道:“你回去吧,這麼大的雪,薛姐還在家裡等你呢。”
柳青青緩緩起身,打開門,那刺骨的寒風裹挾著雪花撲麵而來。他的身影在風雪交加的夜色中漸行漸遠,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艱難。
次日清晨,天剛破曉,柳青青便背起藥箱,腋下夾著一瓶酒,未進早飯,便一頭紮進了漫天飛雪之中。他朝著豐收水庫的方向走去,那腳步似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
路過吳奉民門前時,他抬手敲了敲門。吳奉民打開門,看到柳青青這副模樣,滿臉驚訝:“這漫天大雪的,你這是要乾啥?快進來躲躲!”
柳青青雙手在胸前搓了搓,哈了口熱氣,說道:“我就不進去了。我就想著去看看豐收水庫的雪景,你能不能把水庫提灌站的鑰匙借我用用?這雪地裡站久了,人可受不住。”
吳奉民一邊嘟囔著,一邊掏出鑰匙遞過去:“你說你們這些讀書人,腦子裡咋淨是些古怪想法。這天寒地凍的,蹲在屋裡烤火不好嗎?偏要去看啥雪景!”
柳青青乾笑兩聲,道:“這可是太平鎮幾十年來少有的大雪,不看,實在太可惜了!”說罷,他接過鑰匙,轉身離去。
從吳奉民門前走過,是一段寬闊而蜿蜒的土路。狂風裹挾著雪花,肆意地抽打在柳青青的臉上。五百米外,便是豐收水庫。此時的水庫,一湖碧水被風雪掀起層層細浪。
風聲、雨雪聲、波濤聲交織在一起,充斥著柳青青的雙耳。他來到水庫提灌站門前,打開那扇鏽跡斑斑的大門。一股陳舊的黴味撲麵而來,屋內結滿了蜘蛛網,桌椅上積著厚厚的塵埃,仿佛時間在這裡已經停滯了許久。
柳青青將藥箱放在桌子上,提起床上唯一的一張破竹席,用力抖了抖,席子上的灰塵瞬間彌漫開來。他重新將竹席鋪好,隨後從藥箱裡拿出那瓶六十度的高粱白酒,坐在床沿上,擰開瓶蓋,仰頭猛灌起來。
此刻的他,心中五味雜陳,是為白雪的離開而感到解脫,還是因這份解脫帶來的痛苦而借酒消愁?
或許,二者兼而有之。三年多的時光裡,他將對白雪的愛深埋心底,不敢有絲毫表露。可在內心深處,那份對這個清純美麗女孩的情愫,早已如刀刻般深刻。
提灌站外,北風呼嘯,破舊的木門在狂風的肆虐下“嘎吱”作響,那聲音仿若來自地獄,令人毛骨悚然。柳青青雙目緊閉,一杯接一杯地灌著酒,淚水不自覺地從臉頰滑落。
突然,“哐”的一聲,門被猛地撞開。柳青青在朦朧中,看到一個渾身雪白的身影衝了進來,宛如一個雪人。
“你是誰?”他下意識地大吼一聲。
然而,無人回應。門又“哐”的一聲關上了,那個雪人般的身影一下子撲到了柳青青的身上,緊緊地摟住他,淚水與雪花交融在一起,在柳青青的臉上留下一道道濕潤的痕跡。
柳青青瞬間明白了來人是誰,他的身體僵住了,一動不動。許久,那雪人才帶著哭腔說道:“青青哥,你太狠心了,對我,對自己,都這麼殘酷!”
“你,你不是走了嗎?”柳青青用力推開白雪,眼中滿是震驚。
“我……我是要走,我不得不走。我留在太平鎮,你又能給我什麼呢?”白雪坐在柳青青的腿上,雙手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泣不成聲:
“我去你家了,薛姐說你一大早就出診了。那一刻,我的心都涼了。我知道,我沒有資格在她麵前流露出對你的眷戀,隻能強裝笑臉和她道彆……然後我去跟吳書記辭行,他提到了你。”
“虧你想得出來,這種時候跑到水庫來看雪景。我心裡明白,你不願送我,是因為不想見我;你跑到這個偏僻的地方,是不想讓我再找到你,對不對?”
“不,不是不想,是不忍說再見。”柳青青的聲音低沉而沉重,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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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能這麼殘忍?對我,對你自己,還有我姐白玉。柳青青,你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白雪情緒激動,雙手用力撕扯著柳青青的衣服,拳頭不停地捶打著他的胸膛。
柳青青沒有躲避,任由她發泄著心中的憤怒與痛苦。待白雪打累了,手也無力地垂了下來,他再次提起酒瓶,猛喝了一大口,長歎一聲,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真的不能愛你,就像當初我不能愛你姐姐白玉一樣。我們,本就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裡。”
“你……你就是個膽小鬼,懦夫!”白雪的眼中滿是恨意,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承認。”柳青青的語氣平淡如水,仿佛早已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你……你簡直迂腐透頂!”白雪憤怒地從柳青青手中奪過酒瓶,“讓我也喝幾口,讓我也醉一回,忘了這一切!”
說罷,她仰起頭,“咕嘟咕嘟”地灌了起來。小半瓶酒,竟被她一口氣喝光。白雪大口喘著粗氣,嘴裡噴出團團白霧。她將酒瓶重重地頓在布滿塵埃的桌子上,目光直直地盯著柳青青,說道:“青青哥,你還記得今年稻穀黃的時候,我們下隊打預防針的事嗎?”
“不記得了,不記得了。”柳青青閉上眼睛,輕輕地搖著頭。可他的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片金黃的稻穀——
那是一個豐收的季節,陽光明媚,驕陽似火。在陽光的照耀下,金黃的稻穀愈發耀眼,仿佛一片金色的海洋,微風拂過,金波蕩漾。柳青青身著天藍色的背心,步伐輕快地走在前麵,白雪則穿著水紅襯衫,緊跟其後。
她那婀娜多姿的身影,在這金色的原野中顯得格外動人。“青青,等等我!”白雪氣喘籲籲地追趕著,聲音中帶著一絲嬌嗔。柳青青停下腳步,回頭望去,隻見白雪的襯衫已被汗水濕透,緊緊地貼在她那嬌好而豐滿的身體上,勾勒出誘人的曲線。
“你真狠心,連走路都不願意和我一起走。”白雪委屈地抓住柳青青的藥箱,眼眶泛紅,幾乎要哭出來。“歇一下吧。”柳青青在一棵大樹根前坐下,將藥箱遞給白雪,說道:“你坐這個吧。”
此時正值正午,廣袤的原野上一片寂靜,空無一人。熱風夾雜著陣陣稻香,撲鼻而來。秋收之前,對農民們來說,是一段短暫的休閒時光。
白雪看著柳青青,神情認真地說道:“我母親已經跟你說得很清楚了,去城裡讀書,去城裡工作,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柳青青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抬頭望向遠方的白雲,沒有說話。白雪又接著說道:“你守著你的婚姻,守著所謂的名聲,那不過是彆人強加在你脖子上的枷鎖。你難道願意就這樣在痛苦中度過一生嗎?”
柳青青吐出一口煙,語氣平淡地說:“已經身處煉獄,功德未滿,又怎能輕易擺脫枷鎖?更不敢奢望一步登上天堂。”
白雪拉住柳青青的手,急切地說道:“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你這是在慢性自殺。沉重的枷鎖束縛著你,你若不反抗,就隻有死路一條。”
“我反抗什麼?根本沒有人壓迫我。”柳青青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
“你必須反抗你父母強加給你的婚姻,沒有愛情的婚姻,就是一種壓迫。”白雪的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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