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端起桌子上的茶盅,輕抿了幾口,神色中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威嚴,開口道:“剛才被那個家夥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你們可得抓緊了。老老實實地坦白、交待、檢討、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
把所有問題都弄清楚了,你們也能早點回去搞‘農業學大寨’,多為家裡掙點工分。”此言一出,屋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眾人皆沉默不語,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壓力籠罩。
時間仿若凝固,約莫過了五分鐘之久,柳青青見無人吭聲,猛地提高音量,大聲道:“既然你們都不開口,那我隻好點將了,遊小冬,站起來!”
“到!”坐在最後麵的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身形粗獷,聽到呼喊,應聲而起。若是對往昔之事稍有了解的人,或許還能記起,在土地改革鎮壓反革命那陣,在柳家祠堂後麵那片空曠的壩壩裡,遊國文——這個雙手沾滿人民鮮血的家夥,在正義的槍聲中轟然倒下。
彼時,一個風姿依舊的婦人,牽著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男孩,緩緩來到遊國文的屍體前。那婦人神色平靜,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個饅頭,慢慢蹲下身,用饅頭仔細地絞拌著死者的腦血,隨後遞到小男孩嘴邊。
小男孩餓虎撲食般,幾口便將那個人血饅頭吞咽下肚,吃得滿嘴鮮血淋漓。而那婦人,正是被遊國文強搶去的妻子,那小男孩,便是遊國文的兒子遊小冬。
柳青青目光如炬,緊緊瞪著遊小冬,大聲質問道:“遊小冬,你是不是已經忘了自己老子是怎麼死的?”
“沒,沒有!”遊小冬扯著嗓子回應道:“他是反革命分子,手上沾滿了人民的鮮血,我早就跟他劃清界線了。不瞞你們說,當年我還吃過他的‘肉’,喝過他的‘血’——”
“好了,彆說這些沒用的廢話。”柳青青不耐煩地打斷他,接著道:“我問你,你為什麼要砸你們生產隊革命領導小組的吊牌?為什麼偷偷摸摸跑進生產隊保管室,鋸掉生產隊打穀子的木桶耳朵?”
遊小冬囁嚅著道:“隊長他欺負我,評工分的時候故意壓我,上麵發下來的供應糧也不給我。我氣不過,就跟隊長吵了起來,然後就……就……”
“日你媽,就……就什麼?說話吞吞吐吐,跟擠牙膏似的,你狗日的!”陶氣一聽,火冒三丈,幾步衝過去,抬手就給遊小冬的腦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這一巴掌下去,打得遊小冬眼冒金星,身子晃了幾晃。
“陶連長,咱們得以德服人,你讓他到前麵來站著。”柳青青見狀,趕忙出聲製止。陶氣聽令,立刻走到後麵,像拎小雞似的,反剪了遊小冬的雙手,將他一路推搡到了台前。
遊小冬倒也識趣,一到台前,便彎腰低頭,麵朝眾人,開始坦白自己的罪行:“隊長先罵我的,我才回罵他。我罵了之後,他就動手打人。他那身板,我真要還手,他肯定打不過我,可我哪敢還手啊。挨了打,我心裡窩火,晚上就跑去砸了生產隊革命領導小組的吊牌……砸完牌子,我還不解氣,又拿著鋸子,翻牆進了保管室,鋸掉了生產隊的木桶耳朵。”
“鋸了多少?”柳青青追問道。
“隻鋸了兩架木桶,一共八個耳朵。後來聽到外麵有響動,我心裡一慌,就趕緊翻牆跑回家了。”
“狗日的,如果外麵沒響動,你是不是打算把生產隊六架木桶的耳朵全給鋸了?”陶氣聽到這兒,又氣不打一處來,揚起手作勢要打,但猛然想起柳青青說的以德服人,這才強忍著沒打下去。
“就算沒響動,我也不鋸了,”遊小冬趕忙解釋道:“鋸了兩架木桶,我心裡那口氣已經出得差不多了。當時就想著,既然進了保管室,怎麼著也得偷一袋糧食回去,結果外麵一響動,嚇得我糧食也不敢拿了。”
柳青青聞言,“啪”地一聲,把茶水盅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厲聲喝道:“你這種行為,是不是破壞‘農業學大寨’?是不是想摧毀新生的紅色政權?”
“不是,我真沒那想法,我就是想出氣。隊長打了我,我又不敢還手,就想找個地方出出這口惡氣。”遊小冬急得額頭冒汗,趕忙辯解道。
“狗日的還嘴硬,不老實!”陶氣一聽,更是火大,幾步走到屋角,抽出預先準備好的一根繩子,衝過去將遊小冬狠狠壓在地上,三兩下就捆了個結結實實,繩子勒得遊小冬殺豬般地嚎叫起來。
“遊小冬,你這就是討口子挨打——自找的。”柳青青冷冷地說道:“你破壞生產隊的農具,這不是破壞‘農業學大寨’是什麼?你砸爛生產隊革命領導小組的吊牌,這不是想摧毀新生的紅色政權是什麼?”
“我坦白,我交待!”遊小冬疼得眼淚直流,跪在地上,躬著背,咧著嘴喊道:“連長,民兵連長,求你給我鬆鬆綁,我交待,我坦白,我連我媽偷人的事都坦白!”
這話一出,一旁的白雪“撲”的一聲,差點笑出聲來,慌亂中趕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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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柳青青側身,壓低聲音對白雪說道:“幾十雙眼睛都盯著咱們呢,咱們的一舉一動,都有可能被他們拿去當笑料,你可得明白!還不趕緊記錄!”白雪一聽,趕忙正襟危坐,拿起筆,在筆記本上“沙沙”地記錄起來。
柳青青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時針已然指向十一點半。經過一個半小時的交待,遊小冬大大小小的問題算是都坦白清楚了。
柳青青轉頭吩咐陶氣道:“陶連長,你把遊小冬的綁鬆了,先讓他在材料上蓋手印。”遊小冬哆哆嗦嗦地在那厚厚的材料上逐頁按了手印,隨後被陶連長牽到一旁站著。
柳青青掏出筆,寫了幾行字交給白雪,讓她夾在遊小冬的材料裡,接著對陶氣道:“陶連長,你把遊小冬送到公社去,這種人咱們學習班可不敢要,咱們這小池塘,養不了他這條大魚!”
“要得要得,我馬上就送去。”陶氣從白雪手中接過材料,轉身一腳踢在遊小冬的屁股上,大吼道:“走,日你媽,給你升一級,看你狗日的還敢不敢這麼橫!”
陶氣押著遊小冬走後,柳青青清了清嗓子,對著眾人說道:
“請大家聽好了,下午三點鐘,準時到這裡集合,每個人都要帶上紙筆。下午主要是寫,寫檢討,寫交待,把自己的問題坦白清楚。除非是家裡死了人,房子被燒了,或者重病起不了床,否則一律不準請假。”
“咱們大家都在一個大隊,平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我柳青青可不會像湯禿子那樣,整人家黑材料。但有問題,就必須交待清楚,紀律也必須嚴格遵守。要是有人擅自不來,或者遲到,那就彆怪我柳青青不講情麵!”
眾人齊聲應道:“聽清楚了!”
隨後,陸陸續續地散去。竹青神色黯然,淚眼巴巴地走在最後,出門之際,還忍不住回過頭,深深看了柳青青和白雪一眼。柳青青見狀,湊近白雪,低聲道:“你去跟竹青說,讓她下午彆來了。”
白雪聞言,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這怎麼行呢?”柳青青輕聲解釋道:“我剛才不是宣布了麼,死人、燒房子這種事做不得假,但她可以裝個病,這總還是能辦到的。”
白雪心領神會,趕忙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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