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垠的墨藍天幕低垂,綴滿碎鑽般的星辰。一堆巨大的篝火在蒼茫沙丘間熊熊燃燒,橘紅的火舌舔舐著深沉的夜色,驅散了幾分刺骨的寒涼,也將圍坐其旁的一張張被風沙磨礪得粗糙卻堅毅的麵龐映照得通紅。烤全羊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誘人聲響,濃鬱的肉香混合著粗獷的羌笛聲、將士們豪邁的笑語,在空曠的戈壁上回蕩。
今夜,是太子南琚的十六歲生辰。
少年太子一身玄色勁裝,外罩半舊的銀狐皮裘,未戴冠冕,墨黑的長發用一根簡單的皮繩高高束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在火光下熠熠生輝的星眸。
他盤腿坐在主位的厚厚氈毯上,嘴角噙著少年人特有的、毫不設防的燦爛笑意,正興致勃勃地聽著身邊一個滿臉絡腮胡的老校尉講著異域傳說,不時發出清朗的笑聲。
“殿下!”渾厚的聲音帶著笑意傳來。鎮北將軍費清,一身鐵甲未卸,風塵仆仆地大步走來,手中捧著兩封以火漆封緘的信函,那火漆在篝火映照下,隱隱透出皇家禦用的明黃光澤。
“京城來的賀禮到了!”
圍坐的將士們聞言,紛紛投來好奇與期盼的目光。一個剛入伍不久、臉頰還帶著稚氣的新兵張四娃,忍不住小聲問旁邊的同伴:“京城?難不成是陛下給殿下送了什麼稀世珍寶?這麼大的排場,定是了不得的好東西吧?”
他聲音不大,但在短暫的安靜中卻顯得格外清晰。話音未落,旁邊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年輕副將王虎,猛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凶得像要吃人,低聲斥道:“閉嘴!張四娃,你懂個屁!哪壺不開提哪壺!”王虎是太子親兵,與太子年紀相仿,平日裡玩鬨最是親近,此刻臉色異常難看。
周圍幾個老兵也瞬間沉了臉,氣氛一時有些凝滯。一個滿臉溝壑的老兵李鐵牛歎了口氣,一把將張四娃拽得矮下身,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沙礫摩擦般的粗糲:“小子,想活命就把嘴閉上!殿下……九歲那年就被京城來的國師批了命,說……說‘克父衝運’。陛下……這才讓殿下來這苦寒之地戍邊……整整七年了!懂嗎?陛下的生辰禮……哼!”後麵的話他沒說,但那聲冷哼裡的悲涼與不忿,比刀子還利。
張四娃嚇得臉都白了,縮著脖子再不敢吭聲。這塞北軍營裡不成文的禁忌,他此刻才真正明白分量。
而這一切,沉浸在對京城來信期待中的太子南琚並未察覺。
他的眼睛在費清拿出信函的瞬間就亮得驚人,如同最璀璨的星辰墜入其中。他幾乎是雀躍著從氈毯上彈起,三步並作兩步衝到費清麵前,急切地伸出手:“快給我!費將軍!”
他這副毫不掩飾的急切模樣,衝淡了剛才那一瞬的凝滯,惹得周圍的將領們發出善意的哄笑。另一個與王虎交好的親兵趙小五打趣道:“殿下,瞧您這歡喜勁兒,莫不是宮裡哪位貴人惦記著您生辰,送來了稀罕寶貝?是昭陽公主殿下吧?”
南琚一把接過那兩封分量不重的信,緊緊攥在手裡,如同捧著絕世珍寶。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自豪與欣喜,下巴微揚,聲音清越,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神采飛揚:“還能有誰?定是我阿姐和商先生!”他小心地辨認了一下信封上熟悉的字跡,指著其中一封道:“這是阿姐的!”又指著另一封更為遒勁有力的字跡,“這定是商先生的!”
趙小五和王虎笑嘻嘻地湊過頭來想偷瞄一眼。南琚立刻像護崽的雛鷹般,將信緊緊捂在胸口,轉過身去,臉上帶著點小得意又無比認真的神情:“去去去!這是姐姐寫給我的信!我要自己看!誰也不許偷看!”
費清看著這一幕,眼中複雜之色一閃而過,隨即哈哈大笑,順手從旁邊烤得噴香的羊腿上削下幾大塊肉,又提起溫在篝火旁的酒囊,將烈酒倒滿幾個粗陶大碗。他一邊將酒肉分發給周圍的將士,一邊朗聲笑道,聲音有意無意地蓋過了方才那點不愉快的漣漪:“你們這幫皮猴子,少去煩殿下!在京城那會兒,誰不知道咱們太子殿下最是聽昭陽公主的話?公主殿下指東,殿下絕不往西!公主殿下說一句‘小琚兒’,殿下那耳朵豎得比兔子還靈!這信啊,就是殿下的寶貝疙瘩!”他特意強調了“昭陽公主”,將話題完全引開。
將士們順著將軍的話頭哄笑著接過酒肉,紛紛舉碗:
“敬殿下生辰!願殿下福澤綿長,身體康健!”
“敬殿下!敬昭陽公主!敬商太傅!”
南琚在眾人的祝福聲中,迫不及待地尋了個稍安靜的角落,背對著喧囂的篝火和人群,將剛才的小插曲完全拋在腦後。他小心翼翼地撕開了姐姐的信封。展開帶著淡淡馨香的信箋,借著搖曳的火光,南梔子那熟悉的、帶著點隨性不羈卻力透紙背的字跡映入眼簾:
“小琚兒吾弟:
塞北風寒,可曾添衣?生辰吉樂!莫嫌阿姐囉嗦,戍邊艱苦,刀劍無眼,定要時刻警醒,照顧好自己。練兵習武是好事,但也彆逞強,遇事多問費將軍和商先生留下的人。京城一切安好,勿念。阿姐在,無人敢欺你分毫。備了些你愛吃的蜜餞果脯並幾卷新話本,隨信附上。盼早日凱旋,姐弟團聚。阿姐梔子字”
字裡行間,是毫不掩飾的關切、強勢的維護和溫暖的絮叨。南琚的嘴角抑製不住地向上彎起,眼眶卻微微發熱。他仿佛能看到姐姐寫這封信時,那副明明擔心得要命卻偏要裝作滿不在乎的彆扭模樣。他珍重地將信紙疊好,貼身收進懷中。
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緒,他又打開了商晏君那封信。信紙是普通的青檀宣,墨色深沉內斂。內容同樣簡潔,先是幾句例行的生辰問候和邊關防務的提點,措辭嚴謹,一如商晏君平日的風格。
然而,當南琚的目光落在信箋最末一行時,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明亮的星眸驟然銳利如鷹隼!
那行字寫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