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之後,那一戶人家也終於在拆遷公司使出的各種盤外招的持續騷擾下扛不住了,當然也可以說是這家人終於發現自己確實爭取不到更大的利益了,再堅持下去隻能帶來損失的時候,終於跟秦海濤求了饒,在一個夜晚簽下了拆遷安置協議,拿取了拿房單並在第二天向拆遷公司交付了房屋鑰匙。拿房單還是由蘇牧去指揮部辦理的,蘇牧第一眼看到拿房單上麵的號碼,就知道這家人十之八九是拿不到稱心如意的房子了,當然補償價比初始的時候確實是提高了不少,至少在本組中除了那個村黨總支書記叔叔嬸嬸一家外的四戶民居中已經是最高的了,但是這金額能有什麼太大的作用啊,真的拿了這些補償的現金去市場上買房子,恐怕也能買個120平方左右的一套房子就已經不錯了,這還得找一個區域位置差一點的才行,當然安置房的區域位置也不是太好,但至少就在本鄉,而且還能至少多拿一套,相比較拿安置房而言,這種行為根本是不劃算的。可惜現在這家人在安置房的選房過程中,隻能選前麵拆遷戶選剩下的房子,要撿漏實在太難了。
自從這戶也完成了拆遷協議的簽訂之後,蘇牧發現自己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了,每天隻要到指揮中心來吃個午飯晚飯就行了,甚至午飯不來吃也可以,其他時間完全是自由支配。秦海濤有一次甚至跟他說如果他自己有事的話完全可以不用來,這邊要是有工作的話會電話通知他。因此,蘇牧幾乎每天都是在家學習到十點半左右,然後才騎著電動自行車來到指揮部趕午飯,畢竟父母都上班去了,而且還能省一頓飯錢,然後就在指揮部裡找個安靜的地方繼續看書;吃過晚飯後,蘇牧有時候會和其他人聊會天後才回去,有時候就直接回去了。蘇牧感覺這段時間是自己過得最悠閒的日子,不過偶爾蘇牧也會想起自己組裡還有一戶民居沒有談成拆遷協議呢,並在一天吃晚飯時候碰到秦海濤後跟他提了一句。秦海濤當即擺擺手,跟他說讓他不要多想了,然後就沒再多說。蘇牧也就識趣的沒再繼續多問,隻是珍惜這難得的快樂時光。直到有一次晚飯後,秦海濤突然笑著跟他說道:“最後一戶也已經簽了,是今天上午簽的,我看你平常上午都不怎麼來的,就沒有通知你,省的你不能好好休息了。”
“最後一戶?”蘇牧居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過了一會才醒悟過來,然後才問道:“是村黨總支書記的叔叔嬸嬸那戶啊?是什麼結果啊?怎麼談下來的啊?”
秦海濤看著蘇牧那臉上明顯的表情變化,很明顯已經看出了蘇牧是剛剛才重新想起來那戶人家,不由得笑了笑,然後才說道:“那是他們做村黨總支書記的侄兒親自做的工作,最終價格還是那個評估報告裡的那個價格,不過村書記找了鄉裡的領導們,想辦法拿了一個相對不錯的拿房號。雖然肯定是拿不到彆墅的,但至少還是能選個好房子好樓層的。不過就這家拿了彆墅也住不起,裝修的錢就沒有。”
秦海濤頓了頓後帶著一種讚譽的語氣繼續說道,“村書記啊,就是重親情,都這麼遠的親戚關係了,還是厚著臉皮去是找了何軍書記求情了的,從何書記那裡拿到了幾個保留在那的拿房號中的一個,不然就那老兩口那樣的,肯定是啥都拿不到了。到時候拿房號這麼靠後,就隻能拿高層的房子,那他們以後生活可就難了啊。”
“也是村書記的麵子大,換其他人恐怕也難哦,這些保留的號都是為了預防萬一準備,是怕突然冒出的區領導打招呼備下的。”就在旁邊的那個吳老板點著頭說道,“村書記就是受何書記重視啊。”
“嗯嗯,可不,恐怕到時候村書記家暖居的時候得好好感謝何書記了。”秦海濤點點頭說道。
蘇牧聽後隻是笑著點點頭,沒有再多說話。蘇牧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的變化到底是好是壞,但反正社會已經給他上過好幾課了,也就不在乎再多這一課了。蘇牧知道自己如果是在剛畢業到村報到時聽到這些事情,那自己肯定會超級憤慨,覺得這是赤裸裸的權力濫用,必須得拿來好好批判一下,但現在的自己似乎漸漸的已經對這些淡漠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雖然沒有標誌性的事件來斷下自己改變的時間節點,但是在一點點的小事影響下自己顯然已經不再對這這些不公的事情充滿憤慨了,隻是說還不能平靜的接受。畢竟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古人都說水至清則無魚,何況法不外乎人情,社會的人情傳統如此,作為一個小小的個體,何必較真,隻要不出事就行。蘇牧對著自己是這樣寬慰的。
但是很快,蘇牧就又知道了一件讓蘇牧再次感到無語的一件事。事情的過程似乎很簡單:拆遷工作的特殊性造就了同批的拆遷戶都是鄰居,因此會經常出現兩戶拆遷戶的房屋是緊靠的。由於拆遷商談的進展不一,也就會出現相鄰房屋的拆遷進度不一,有的房屋已經簽訂了拆遷協議並交房,可以由拆遷工人將房屋拆除了;而緊鄰的另一戶可能還在商談的僵持之中呢。而這件事情就是緊鄰的兩戶民居出現了這種情形,然後通過外包承攬了拆房任務的工人們在對其中已經簽了拆遷協議並完成了交付的房屋進行拆除時,不知道是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居然把應拆除的房屋弄錯了,本應拆除房屋沒有拆,而將旁邊久久沒談下的房屋反倒給拆了;而巧合的是在拆房子那天,那戶沒簽字的人家,家裡居然一個人都沒有在家,也無其他人給予製止,因此等主人家回到家裡時看到的可以算是一幢廢墟了,拆房工人們已經將房屋的主體拆的差不多了,房子裡的家具什麼的都被工人堆在本應拆除的那戶民居場地上了。
蘇牧在一次吃過午飯後就和一個同樣閒著的拆遷公司的工作人員閒聊起這件事情來。
“拆房的那些工人真是不小心啊,連這都能弄錯了,幸虧他們當時還知道把裡麵的家具什麼的給搬出來,不然損失可就說不清了啊。”那位拆遷公司的工作人員點點頭,歎一口氣說道,“也不知道在交接的時候是怎麼說的?也可能是交接人員沒有說清楚吧?”
蘇牧看著這個拆遷公司工作人員,想從他臉上看出一點什麼,但卻是毫無結果,也就隻能跟著歎了一口氣說道:“現在就怕那戶人家要拆遷人員賠償他們的損失了?這損失多少可就是他們自己說的了。”
“可不嘛,那些拆房工人就是比我們還不如的苦力,他們哪能想到自己一個沒留神就犯了這麼一個大錯啊。讓他們賠,他們哪賠得起啊。”蘇牧終於在說著這話的這位拆遷公司工作人員臉上發現了帶著一種莫名的神情,跟他做了壞事卻又沒人發現時候的神情十分相似。
“也不知道最終如何了結這事?”蘇牧想了想就決定不糾結這位臉上神色的意義,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哦,這件事情已經了結了,我們公司的人和拆遷工人一起向那戶人家道了歉,並找了一個地方,幫著他們將那些家具放好了,然後在拆遷協議中我們把補償款這塊提高了一些,我聽說大約是一兩萬吧,沒有讓那些拆房子的苦力負擔,然後就一次性解決了,現在連拆遷協議都簽好了。”那個人嘿嘿一笑道,“讓他們當初不同意簽字,現在房子都已經被拆了,他們也隻能簽字了。”
蘇牧聽到事情順利解決,不由得點點頭,他知道這事如果要是追究下去,硬是要拆房的那些工人來賠償,那些拆房的工人肯定是沒有能力負擔的,那很可能會鬨出亂子來,要知道他們這些拆房的工人都是從拆遷公司那邊承攬到這些拆除房屋的業務,而且還是要他們付錢給拆遷公司的,他們的收益是通過拆除房屋獲得的材料並將其出售後才能獲得的。這些拆房的工人這麼辛苦,一個工程十多天,實際的利潤是沒有太多。
突然蘇牧聽到那人的最後一句時,不由得腦中靈光一閃,然後湊了過去低聲對著那位拆遷公司工作人員說道:“拆錯房子不會是你們故意的吧?”
那位聽了後又一次嘿嘿一笑,然而口中卻說著:“怎麼可能呢,是那些苦力沒文化,沒聽明白我們給他的交接內容,不小心搞錯了。”
蘇牧看著這表情,隻能點點頭,但心中卻對自己的猜測有了一絲肯定,卻也又一次感到了衝擊,所受的教育告訴他這些都是非法的,但是實際效果確實也有,最後那家還是跟拆遷公司簽了協議,收拾收拾東西搬到過渡房屋去了,事情妥善解決,工作任務順利完成了,似乎大家都得嘗所願了,但其中到底有沒有一方遭受了損失呢。
拆遷工作就在這種讓蘇牧覺得慢慢習慣的氛圍中結束了。
最後一天的中午,蘇牧按照習慣在臨近午飯的時間到指揮部吃午飯的時候,正在指揮部裡的鄉財政所工作人員一看到蘇牧就喊道:“小蘇,過來拿錢了。”
蘇牧一聽有錢拿不由的快步跑了過去,邊跑還邊問道:“是什麼錢啊?”
“這次拆遷工作的加班費。”鄉財政所的工作人員笑著說道,然後指著一張發放表上一欄繼續說道:“在你自己這一欄簽字”。
蘇牧簽完字後就從鄉政府財政所的工作人員手中接過了鄉政府發放的2800元的拆遷工作加班費。這金額比他兩個月的工資都高了。蘇牧在簽字時不自覺的瞄了一眼簽字單,發現所有人都是一樣的金額,在表格的頂端是何軍書記,金額也是2800元,而自己這樣的也是2800元。蘇牧第一次發現這倒是很平等啊。
“拆遷公司給了1800,評估公司600,現在鄉裡還有2800元,總共5200元,不到一個月拿了將近四個月的工資,”蘇牧算了算後不由的不爭氣的想到,“這活能乾啊,要是每個月都來一次就好了。何況那條香煙還好幾百呢,爸都不舍得抽,拿去賣了。不過就是早期太累了,沒日沒夜的乾。”
當晚,鄉黨委書記何軍讓指揮部的廚房給所有人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甚至餐具也第一次用上了盤子而不是那種摔不壞的不鏽鋼盆子了,菜式也豐富了很多,有冷菜有熱菜,並提供了充足的酒。所有人在這一刻似乎都要將自己這不到一個月在拆遷戶那或者說在拆遷工作中受到的氣都要在這場酒局中發泄出來。幾乎每個人喝的都是醉醺醺的了,蘇牧更是在廁所吐了至少兩次才緩過來。
秦海濤在蘇牧一次吐完回到座位時還笑嗬嗬說道:“小蘇啊,在基層工作,酒量必須練起來,不然很多事情可做不好。”然後就又給他倒上一杯白酒,根本不顧蘇牧那已經酒精過量的神態,然後拍著蘇牧的肩膀繼續說道,“你這次表現挺不錯的,我跟何軍書記和其他的鄉裡領導都彙報過了,鄉裡領導對你也是肯定的,但你在有些事情上也要有點主動性,在旁邊看著學了之後,也要把這些學到的用出來,這樣才能好好進步。到時候我們這些老頭子也就能完完全全退出來交給你們這些年輕人了哦。”
蘇牧的腦子實際上已經是一片糨糊了,但還是用最後的理智控製著自己,對著秦海濤點頭稱是,並感謝秦海濤在領導麵前對自己的肯定,雖然蘇牧也不確定秦海濤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最終蘇牧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騎著自己的電動自行車如何回到家裡的。隻是他躺在床上的時候就記得何軍書記最後說的那句話,“大家接下來好好休息,大概一周後開始新的拆遷任務,到時候大家也不能掉鏈子。”
第二天下午,蘇牧帶著還未散光的酒氣回到了村部,顧衛東一看到他就笑道:“小蘇,你怎麼來了,昨天喝的不少啊,還有酒味呢?”
蘇牧隻能訕訕的點頭稱是。
“拆遷這段時間很辛苦吧,你可以在家好好休息幾天啊,鄉裡把你們借調過去的時候可是說了,今年鄉裡的拆遷任務比較多,讓村裡暫時不要安排你們工作任務,讓你們全力去做鄉裡的拆遷任務。我聽說下個月你們還有新的拆遷任務呢,你要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應對下一次任務。”
蘇牧假笑了一下:“顧書記,我在家也沒啥事,家裡也沒人,而且主要是有點想大家了,所以就來村裡待著,有事就做點事。”
“行吧,那你注意點。有臨時需要幫手的工作,再叫你。但你要注意休息,不要太累了,影響後續拆遷任務中的工作狀態。”顧衛東又叮囑了幾句,然後就回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蘇牧跟在辦公室的其他人打過招呼後就回到自己辦公桌,整理了一下後發現自己沒有其他事情了,所聯係的村民一組也已經交給湯主任幫他暫時負責著,他也不適宜去組裡轉轉。蘇牧坐了一會後就拿出了隨身帶的司法考試複習書看起了書。
之後,蘇牧也就幾乎沒怎麼去村部上班了。又過了幾天,蘇牧就又收到了鄉拆遷辦的通知,到鄉裡報到,參加下一階段的拆遷工作。蘇牧算算,距離上次拆遷任務結束那天差不多確實是一周。就這樣,參加了一個又一個的拆遷項目,不知不覺過了好幾個月,基本每次的工作規律就是在頭兩周都是以每天中午到指揮部吃午飯開始一天工作,直到晚上十二點左右,有時候甚至到淩晨二三點,偶爾還會熬個通宵,第二天早上六點左右起床,跟父母吃過早飯後就在在家中開始複習考試到十點半左右,然後開始下一個輪回。當然如果某一天午飯後正好有午休的時間,蘇牧就做一套司考的真題試卷,偶爾有一天晚上回去早了就複習司法考試到十二點再睡覺,周而複始;而一般兩周之後,工作的節奏就變得有點飄忽不定了,很多時候都是一天都沒什麼事情,蘇牧也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習了,但偶爾也有一兩天要忙到深夜。
蘇牧慢慢的都感覺到自己身體已經虛了,最明顯的是蘇牧發現自己那一小袋的雀巢速溶咖啡已經不能滿足自己身體的需要了,必須要兩袋乃至三袋了,以致於有一夜騎著電動自行車回家途中由於打瞌睡直接摔倒在路邊的小溝裡,很幸運的是那溝裡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