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時間,就在圍著火爐的閒聊和豐盛的兩餐中度過。
接下來的日子,周景明哪裡都沒有去,想替父親擺渡一段日子,讓他也能在家多烤烤火,免得一雙老寒腿難受。
周德同還是不太放心,準備先跟上一天看看情況再說。
他領著周景明踩著青石板台階往渡口邊走時,鞋跟與石階相叩,嗒嗒的節奏混著河水的嗚咽,成了渡口特有的晨曲。
枯水期的河床上布滿犬牙交錯的石頭,周德同扛著船篙,卻走得很穩健。
待走到泊船的柳樹林,他會先蹲下身,用布滿老繭的手掌撫摸係在歪脖子柳樹上的纜繩,仿佛在問候一位老友,然後才解開浸透河水的麻繩繩結,木船便像隻被喚醒的水鳥,輕輕搖晃著身子,準備踏上新的航程。
早上和傍晚是最忙碌的。
眼下學生放了寒假,不然,那幾十個學生,每天上學、放學,過河時的接送,就得來回幾趟。
但現在也不清閒,村民有不少人得趕到鎮上,去售賣一些自家的產出,換些錢補貼家用,或是到鎮上買一些生活用品。
因此,清晨的船艙裡,總是堆滿了竹筐裝的青菜、陶罐盛著的豆瓣醬、荷葉包著的葉兒粑,還有積攢多日,用稻草在提籃裡小心係著的雞蛋、鴨蛋……
回來的時候,更多的是油鹽醬醋。
當然了,需要用木船運過去的東西,不會很重,量大的時候,村民會選擇往上遊多走七八裡地,過一座架在江上的老石橋。
還有就是到了大雨天,河麵漲水,水流太急,浪頭大,他們要出行,也會選擇走老石橋。
周德同每天總是起得很早,天黑了才會結束一天的擺渡。
船隻在渡口上準備好,等了沒多長時間,就有村民趕到渡口。
昨天就有不少人看到周景明了,他回來的消息,已經在村裡傳開,不少人經過渡口的時候,會專門到家門口寒暄詢問,就即使沒有看到周景明,同周德同說話的時候,聲音也會故意提高一些。
工農兵大學畢業,而且有正式工作,一個月能拿五六十塊的工資,在鄉下,絕對是有身份地位的人。
一天到晚,周德同臉上的笑,就沒怎麼停過。
今天看到周景明接過船篙,替周德同擺渡,一個個沒少打趣。
“喲,大學生來撐船,得不得行哦?”
“這種事情,怕是沒有筆杆子好耍!”
“今天有得吹咯,大學生親自撐船,有幾個有過這種待遇!”
“景明,你不是搞地質勘探的嗎,也來我們這邊好好勘探勘探,看能不能找出點寶貝來。”
“沒記錯的話,有二十六歲,該說媳婦咯。得空到我家耍,玉芝也在家裡……”
“正好你回來了,我家明天殺年豬,記得晚上過來吃殺豬飯……”
接連不斷地話語,讓周景明有些應接不暇,但還是儘可能地應付著,該說好話說好話,該拒絕的也好好找個理由,能開玩笑的,也跟著耍一下嘴皮子。
忙碌了一個多小時,要送走的人送得差不多了,周德同將周景明手中的船篙接過去:“忙出一身汗,鞋子也弄濕了,你休息一會兒,換我來撐過去!”
這次,周景明沒有拒絕,將船篙遞給父親。
周德同握篙的手呈古銅色,指節粗大如同老樹根,掌紋裡嵌著永遠洗不淨的河泥。
周景明的記憶中,小時候,兄妹倆無事,隨著父親乘船玩耍,當船行至中流,父親會把竹篙橫在肩上,讓兄妹倆看水麵下穿梭的魚群,銀鱗在陽光裡閃爍,像灑在水中的一把碎鑽。
可惜,今天依然沒有陽光,飄著蒙蒙細雨,連帶著河水也變得昏暗,看不了水下的東西。
但他還記得,父親撐船的時候還總愛哼川劇,沙啞的嗓音,混著竹篙破水的聲響,在河麵上蕩起層層漣漪。
周景明坐在船裡,笑盈盈地看著父親:“爸,你不唱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