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話語中深藏的絕望與自我懷疑,像冰冷的針狠狠刺入木溪文的心。他收緊了懷抱,下巴輕輕抵著她的發頂,另一隻手帶著安撫的韻律,極其輕柔地、一遍遍撫過她因哭泣而微微聳動的脊背,聲音放得極低極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堅定:
“雪妍,聽著,那隻是個夢,對嗎?一個可怕的、但終究會醒來的夢。”他的目光穿透虛空,落在無形的敵人身上,語氣陡然變得冷冽而充滿鋒芒,如同出鞘的利劍,“彆怕,有我在。隻要我還站在這片土地上,就沒人能傷你一根頭發!就算……”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帶著斬斷一切枷鎖的決絕,“就算整個世界都瞎了眼,要背棄你,拋棄你,那麼,我的劍鋒便指向整個世界!我會擋在你身前,寸步不讓!沒事了,雪妍,哥在這裡,有哥在……”
周雪妍在他懷裡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那眼神脆弱得像易碎的琉璃,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孤注一擲的祈求:“哥……你……你不會拋棄我的……對嗎?永遠不會……對嗎?”
這小心翼翼的確認,讓木溪文的心瞬間被酸楚和憐愛填滿。他捧起她冰涼的小臉,用指腹極其溫柔地拭去她臉頰上滾燙的淚珠,目光深邃地望進她惶恐不安的眼底,聲音低沉而鄭重,如同最莊嚴的誓言:
“我怎麼會拋棄你呢?傻丫頭。”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她微蹙的眉心,仿佛要撫平那裡凝結的愁雲,“雪妍……你是我心裡……最重要的人啊。”他重複著這個曾在天台許下的諾言,語氣更加深沉,“我會……永遠在你身邊。無論風雨,無論晴晦。”
“哥……”周雪妍再也抑製不住,將臉深深埋回他溫暖的頸窩,雙臂緊緊環住他的腰身,仿佛要將自己永遠鑲嵌進這份承諾的庇護裡,再也不肯鬆開一絲一毫。
木溪文感受著她漸漸平穩下來的呼吸和不再顫抖的身體,心中湧動著無儘的憐惜。他一手依舊穩穩地擁著她,另一隻手則極其輕柔地、帶著無限寵溺,一遍遍撫過她溫軟如綢緞般的發絲。病房裡隻剩下儀器規律的滴答聲和她依偎在他懷中的、安穩的呼吸聲。在這片寂靜的港灣裡,木溪文低沉而溫柔的嗓音緩緩響起,如同最古老的搖籃曲,在冰冷的金屬牆壁間低回縈繞:
有一個人,他總在我身旁,陪我走過長街短巷。
有一個人,他會為我駐足,采擷路邊初綻的芬芳。
有一個人,他會擁我入懷,用臂膀驅散無邊黑暗,
那個人啊,此刻就在我身旁。
那個人啊,就是你。
有你在側,星辰才璀璨,驕陽才溫暖。
若你離去,星河將黯淡,日月亦無光。
答應我,你會永遠守候,
永不分離,地久天長。
因為啊,你是我心中最重的人,
無人可替,銘刻心房。
這低緩而深情的吟唱,如同最溫暖的溪流,緩緩注入周雪妍驚悸未平的心田。緊繃的神經在熟悉的旋律和令人心安的體溫中漸漸鬆弛,沉重的眼皮緩緩合攏,抽泣聲終於完全止息,呼吸變得悠長而均勻。她依偎在他懷中,像一隻終於找到歸巢的倦鳥,沉入了無夢的安眠。
木溪文保持著這個姿勢,直到確認她已睡熟。他才極其緩慢、無比小心地,如同挪動一件稀世珍寶,將她從懷中輕輕托起,再輕柔無比地放回柔軟的床鋪。拉過潔白蓬鬆的被子,仔細地為她掖好被角,確保每一寸溫暖都被包裹。然後,他沒有離開。他拉過一把椅子,靜靜地坐在床邊。一隻手依舊輕輕包裹著她露在被子外微涼的小手,傳遞著無聲的守護;另一隻手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指腹極其輕柔地、一遍遍拂過她光潔的額頭,仿佛要撫平所有殘留的夢魘痕跡,守護這片來之不易的寧靜。
監護病房柔和的燈光下,周雪妍沉睡的容顏寧靜安詳。木溪文的手指依舊停留在她微涼的額角,目光卻穿透了眼前的景象,墜入一段浸滿雨聲與告彆的冰冷回憶。
那是在前任隊長——他的爺爺木月——生命燭火即將徹底熄滅的前夜。爺爺的身體早已被歲月和力量的反噬掏空,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免疫係統形同虛設,暴露於微塵都可能帶來致命的感染。然而,在那個細雨綿綿的傍晚,他卻執意讓木溪文推著輪椅,來到基地後方那座寂靜的山坡。
天空低垂,一彎殘月掙紮著在厚重的雲層縫隙間透出微弱、慘淡的光暈。細密的雨絲無聲飄落,織成一片朦朧的紗幕。遠處,MY市的燈火在雨霧中暈染開一片模糊而遙遠的光暈,與這荒涼的山坡形成詭異的對比。雨滴打在泥土和草葉上,發出細碎的沙沙聲,空氣裡彌漫著泥土的腥氣和一種帶著死亡預兆的、奇異的清冽。
“溪文……幫爺爺……把這勞什子取下來吧……”木月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平靜,枯槁的手指點了點扣在口鼻上的呼吸麵罩。
木溪文心頭一緊:“爺爺!不行!雨夜濕冷,你會……”他不敢說出那個字眼,力量擁有者的晚年,身體早已失去了最後的屏障,每一次自由的呼吸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
“不,”木月打斷他,渾濁的目光卻異常堅定地投向雨幕深處,“讓我……再好好地……看看這顆星球……最後一次。”
木溪文所有的勸阻都被堵在喉嚨裡。他默默地俯身,小心翼翼地為爺爺取下了那維係生命的輔助。老人猛地吸了一口氣,那久違的、帶著泥土氣息和雨滴清涼的空氣湧入他衰敗的肺腑,引起一陣劇烈的、帶著痛苦卻又似乎無比滿足的咳嗽。他貪婪地、不顧一切地呼吸著這自由的、屬於大地的氣息。
一老一少,就這樣在淒迷的雨夜中沉默著,如同兩尊凝固的雕像,守望著這片被雨幕籠罩、光影交織的蒼茫大地。
“孩子……”木月的聲音再次響起,比雨絲更輕,卻重重地敲在木溪文心上,“爺爺……真心實意地盼著……你能與你真心所愛之人……長相廝守……白首不離……”
木溪文微微一怔,對這臨終之際突如其來的話題感到意外:“爺爺……為什麼……突然說這個?”
木月的身體因回憶的痛苦而微微顫抖,渾濁的眼中湧起深不見底的悲慟:“孩子……你的奶奶……夕楠……在我三十三歲那年……死在了那些狂熱瘋子的手裡……我們……正義聯盟的隊長……生來就背負著詛咒……”他每一個字都像從破碎的靈魂中艱難擠出,“這力量……是詛咒!這‘正義聯盟隊長’的身份本身……更是沉重的枷鎖!我們的一生……就是一場漫長而殘酷的告彆……告彆所愛,告彆安寧,告彆平凡……”
木溪文沉默著,雨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冰冷刺骨。爺爺的話語像冰冷的鐵鏈,纏繞上他年輕的心臟,帶來一種沉甸甸的宿命感。他沒有回答,隻是將輪椅推得更穩,讓爺爺能更舒適地望向那片他誓死守護、卻也帶給他無儘傷痛的塵世。
“孩子……”木月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充滿了無儘的自責與悲涼,“希望……你不要怨怪爺爺……將你推上這條路……成為‘正義聯盟隊長’……就如同命犯天煞孤星……注定……注定要失去生命中最珍貴的東西……比如……你深愛著的人……這幾乎……是鐵律……”
雨勢似乎悄然變大了些,沙沙聲更密。那彎掙紮的殘月徹底被翻滾的烏雲吞噬,遠處城市的燈火也在漸濃的雨幕中變得愈發黯淡、飄搖,如同即將熄滅的星火。
木溪文的聲音在風雨中響起,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平靜與決然,穿透雨幕:“爺爺……我怎麼會怪您呢?”他望著老人佝僂在輪椅裡的背影,目光沉靜而堅定,“畢竟……走上這條路,是我自己的選擇!”
老人和孩子,依舊佇立在愈發洶湧的雨夜之中,如同兩座守望在黑暗邊緣的燈塔,無聲地麵對著命運的驚濤駭浪。
此刻,木溪文的目光從遙遠的雨夜收束,重新聚焦在病床上周雪妍熟睡的臉龐上。那純淨的睡顏,像一道微弱卻倔強的光,刺破了他心中因回憶而彌漫的陰霾與宿命的冰冷。爺爺臨終的歎息,關於詛咒、關於告彆的沉重預言,如同冰冷的枷鎖纏繞心頭。然而,看著眼前這個將全部信任與依賴都交付於他的女孩,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悲壯的守護意誌在他胸中熊熊燃燒。
他緩緩收緊包裹著她小手的手掌,感受著那微弱的脈搏傳遞的生命訊號。爺爺失去奶奶的痛苦,那種深入骨髓的無力與悔恨,他絕不允許在自己身上重演!
“無論如何……”木溪文在心中立下無聲的誓言,目光變得如同淬煉過的寒鐵,銳利而不可動搖,“我也要護住她,護住這束光……哪怕……代價是我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