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18.5】
2019年3月23日下午五點MY市NS中學
夕陽的金輝慵懶地塗抹在NS中學略顯陳舊的校門上,將放學的喧囂染上一層溫暖的色調。木溪文站在人流邊緣,像一尊不太自在的雕像。他身旁,雅軒緊緊挽著他的胳膊,姿態親昵而自然,帶著一種無聲的宣告。過往的學生和家長投來好奇或驚異的目光,在他們年輕的臉龐上逡巡,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對過早步入婚姻圍城的小夫妻。
木溪文心底泛起一絲無奈的漣漪。幾天前那場空教室的“審判”還曆曆在目。雅軒氣鼓鼓地質問他家裡是否藏著彆的女孩時,那份執拗讓他難以招架。他隻好坦白家裡確實有個妹妹。雅軒的追問緊隨而至:“我怎麼從沒聽你說過你還有個妹妹?”木溪文隻能硬著頭皮解釋,那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父母出差,暫時借住。雅軒的眉頭立刻蹙緊了:“這麼說,你們已經一起住很久了?”木溪文連忙否認,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誠懇:“不不不,真的隻是最近才這樣!”此刻回想,這倒是一句難得的實話。
他的目光在攢動的人頭中搜尋,終於捕捉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周雪妍背著書包,正輕快地擠出校門,臉上洋溢著放學特有的輕鬆。看到木溪文,她眼睛一亮,開心地揮動著手臂:“哥!”聲音清脆得像林間小鳥。她加快腳步,幾乎是雀躍著朝這邊跑來。
然而,就在距離幾步之遙時,她的腳步驀地頓住了。目光落在雅軒緊挽著木溪文胳膊的手上,那親昵的姿態像一根無形的針。周雪妍臉上的笑容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一點一點地凝固、褪色,最終化為一片茫然的空白。周遭的喧鬨似乎瞬間遠去,隻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她站在原地,眼神在木溪文和雅軒之間來回遊移,帶著一種初生的、不知所措的困惑。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聲音輕飄飄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哥……這是……?”
不等木溪文開口,雅軒已經向前微微傾身,臉上綻開一個明媚而帶著明確界限感的笑容,聲音清晰悅耳,如同敲擊的銀鈴,尤其加重了那兩個字的份量:“你好呀!我叫雅軒,是木溪文的——戀人!”
那“戀人”二字,像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清晰地蕩漾開去。周雪妍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她看著雅軒,又看向木溪文,那雙總是盛滿依賴和溫暖的眼睛裡,此刻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驚訝,有茫然,還有一絲被驟然闖入領地般的刺痛。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背脊,迎上雅軒的目光,嘴角試圖彎起一個禮貌的弧度,聲音卻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努力維持的平靜,以及一絲微不可聞的澀意:
“你好……我叫周雪妍。我是木溪文的……妹妹……”
到了家門口,木溪文偷偷用眼角餘光掃過身旁的兩位女孩。空氣沉甸甸地壓在三人之間,雅軒抿著唇,下頜線繃得緊緊的;周雪妍則微垂著頭,視線落在腳尖前一小塊地麵上,長長的睫毛掩映著看不清的情緒。兩人周身都籠罩著一層低氣壓,無聲地宣告著各自的不悅。木溪文隻覺得頭皮發麻,心底無聲地歎了口氣,認命地掏出鑰匙,擰開了家門。
門軸轉動的輕微聲響剛過,一個帶著家常煙火氣、無比熟悉的聲音就從裡麵熱絡地傳了出來:“幺兒,回來啦啊!”
是父親。緊接著,腳步聲靠近,一個戴著眼鏡、腰係圍裙的男人身影出現在玄關。他臉上還帶著迎接兒子的笑意,目光習慣性地越過木溪文,卻在觸及他身後兩位光彩奪目的少女時,瞬間僵住。笑容凝固在臉上,眼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溜圓,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門裡門外,幾個人大眼瞪著小眼,空氣仿佛凝固成了膠水,尷尬得能擰出水來。
“幺兒,你可算回來了,”母親的聲音也從廚房方向傳來,帶著忙碌後的輕鬆,“菜都齊活了,全是你愛吃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擦著手走出來,話尾的輕鬆在看到門口這詭異的“三人行”外加一個石化父親時,戛然而止。她臉上的笑容也像被凍住了一樣,瞬間僵滯。
“這……這兩位是……”母親率先找回聲音,目光在雅軒和周雪妍之間驚疑不定地逡巡,最終落在兒子臉上,帶著無聲的質問。
木溪文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心想父母總不至於像老古董吧,硬著頭皮指向雅軒:“媽,爸,她叫雅軒,是……是我女朋友。”他儘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
“那這位是……”母親的目光轉向高挑清麗的周雪妍。還沒等木溪文想好措辭,一旁剛剛解凍的父親猛地一拍腦門,臉上煥發出一種“終於想起來了”的恍然大悟,搶著接口道:“哎呀!這位我認識!你是溪文的小學同學吧?是不是叫周雪妍?沒錯沒錯!以前這小子在家可沒少提起你……”
木溪文隻覺得後背一涼,冷汗正無聲地浸透襯衫。他在心裡哀嚎:爸!您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在我剛介紹的女朋友麵前強調我“經常提起”另一個女孩?這不是存心把我架在火上烤嗎?
果然,雅軒聞言,原本就沒什麼溫度的臉色瞬間又冷下去三分,她微微側頭,目光像帶著冰碴子刮過木溪文的臉頰,嘴角勾起一抹沒什麼笑意的弧度:“哦?溪文,原來你們還是‘小學同學’啊?看來……你們的關係,還真是不簡單呢……”
“啊……這個……那個……”木溪文隻覺得舌頭打了結,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麵對雅軒的詰問,搜腸刮肚也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辯解,隻剩下無意義的音節。
這時,雅軒深吸一口氣,似乎強壓下翻湧的情緒,臉上重新堆起得體的笑容,轉向木溪文的父母,落落大方地伸出手:“叔叔、阿姨你們好,正式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雅軒,是木溪文的女朋友。我們以前在家長會上見過的。”
父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連忙一把握住雅軒的手,熱情地搖晃著,試圖用爽朗的笑聲驅散尷尬:“哎呀!雅軒同學!記得記得!好孩子!我家溪文能有你這麼漂亮又懂事的女朋友,可真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他滔滔不絕地試圖彌補。
另一邊,母親敏銳地察覺到被冷落在旁、神情有些落寞的周雪妍,立刻走上前,臉上帶著溫和的歉意,主動拉起周雪妍的手:“好孩子,你是叫周雪妍吧?快彆站著,進來坐。阿姨以前在家啊,也常聽溪文念叨你呢……”
周雪妍抬起眼,臉上努力綻放出一個溫婉的微笑,那笑容如同初春薄冰下努力流動的溪水,清澈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涼意:“阿姨,您叫我雪妍就好。我是溪文哥的妹妹,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她頓了頓,聲音輕柔卻清晰,“但在我心裡,他真的……就像我的親哥哥一樣重要。”
木溪文僵立在這無形的風暴中心,感受著左右兩邊截然不同卻又同樣沉重的低氣壓,以及父母那帶著關切、好奇又有點不知所措的目光。他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心底一片兵荒馬亂。這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場嗎?他幾乎要懷疑,自己上輩子是不是真的欠下了什麼難以償還的情債,今生才要受此“酷刑”。
“好了好了,都彆杵在這兒當門神了!”木溪文的父親終於從最初的石化狀態中找回些許主人的熱絡,努力用爽朗的聲音打破那幾乎凝成實質的尷尬,“來來來,飯菜都要涼了,上桌,上桌!”
餐桌上,氣氛微妙得像繃緊的弦。兩個女孩麵前的白瓷杯裡,清亮的茶水被滿上,權當是酒。她們輪番起身,向木溪文的父親敬“酒”,姿態禮貌周全,卻都帶著一層不易察覺的疏離和各自的心事。木溪文的母親則扮演著熱情女主人的角色,筷子翻飛,不斷將菜肴夾入幾個年輕人的碗碟,堆得如同小山。然而,她那含笑的目光,卻像最精密的探針,在雅軒和周雪妍之間不動聲色地來回梭巡,帶著一種審視未來兒媳般的、毫不掩飾的好奇與掂量。
木溪文被這無聲的審視和左右兩邊無形的低氣壓夾在中間,隻覺得每一口飯菜都味同嚼蠟。他緊張得指尖發麻,隻能機械地埋頭扒飯,仿佛碗裡的米粒是唯一能拯救他的浮木。
為了緩解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為了轉移母親的注意力,木溪文清了清乾澀的嗓子,開口問道:“對了,媽,爸,你們……這次回來多久了?”
“哦,昨天下午到的家。”母親隨口應著,目光依舊沒離開雅軒優雅的用餐儀態。
“那……這次能在家待久一點吧?”木溪文帶著一絲希冀追問。
“待不久,”母親回答得乾脆利落,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油漬,“等會兒就得走。”
“等會兒?!”木溪文猛地抬起頭,嘴裡的飯差點噎住,一臉愕然,“這剛坐下吃飯……你們又要去哪兒?”
“去西蘭共和國。”父親接話道,語氣自然得像在說去樓下散步。
“西蘭……就不能……在家住一晚再走?”木溪文不死心地掙紮,心底隱隱升起不妙的預感。
“哎呀,來不及了,”母親飛快地接口,同時桌子底下,腳尖不易察覺地輕輕碰了碰丈夫的腿,“機票訂的就是今晚的,吃完飯就得趕緊往機場趕。”
“啊?哦!對對對!”父親像是突然被點醒,連忙放下茶杯,配合地做出焦急狀,“瞧我這記性!是得趕緊走,再晚就誤機了!”
木溪文隻覺得一股熱流瞬間湧上臉頰,恨不得當場把臉埋進飯碗裡。他太清楚父母這拙劣又刻意的表演了——什麼趕飛機,分明是迫不及待地想把這尷尬的“三人行”空間留給他自己!他內心簡直在咆哮:老天爺!你們這對父母的心也太大了吧?!這局麵……你們居然還想著推波助瀾?這份“開明”,簡直開放得讓他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