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周雪妍在他懷裡安靜地應著,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她微微抬起頭,從下方凝視著他被窗外霓虹映照得有些朦朧的側臉,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哥……你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呢……”她停頓了一下,聲音更低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貪婪的私心,如同情人間的呢喃,又像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如果……這份溫柔,能隻屬於我一個人……該多好……”
木溪文心頭一震,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四目相接的瞬間,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凝滯。他們的目光牢牢鎖住彼此,如同藤蔓纏繞,難分難解。在這片狹小的、被暮色包裹的空間裡,仿佛連靈魂都產生了奇異的共鳴,無聲地交融、震顫。一股強烈的、近乎本能的衝動在木溪文心底洶湧——他想吻她,想將那兩片近在咫尺、微微翕動的柔軟花瓣含入口中。
然而,就在這情潮即將決堤的刹那,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他猛地想起了她的身份——侍神教的聖女,那個手上沾染了瑪利卡鮮血的、他誓要摧毀的組織成員。無論她此刻在他懷中顯得多麼純淨無辜,無論心底翻湧著怎樣複雜的情感,那道由血仇和立場劃下的鴻溝,始終橫亙在他們之間,冰冷而堅固。他必須克製,也隻能克製。這份親昵與悸動,注定隻能停留在“兄妹”的邊界之內,不能再向前逾越半步。
不知過了多久,是一分鐘,還是漫長的一個世紀?兩人都感覺狹小吊艙裡的空氣變得粘稠而灼熱,如同回到了貝伽爾湖畔那個令人窒息的夜晚。最終,是周雪妍打破了這令人心弦緊繃的寂靜。她微微仰起臉,聲音輕軟得像拂過湖麵的微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溪文哥……以前……有彆的女孩子……吻過你嗎?”
“有啊,”木溪文的聲音有些乾澀,記憶瞬間被拉回,“瑪利卡……在我那次大病初愈後……吻過我的臉頰……”那是記憶中唯一一次帶著純粹關懷的觸碰。
話音未落,一片溫軟便帶著少女特有的馨香,輕輕印在了他的臉頰上。那觸感如同羽毛拂過,卻帶著灼人的溫度。木溪文的身體瞬間僵硬如石,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
“現在……”周雪妍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近乎虛弱的宣告,“我……就是第二個吻過你的女孩了……”那聲音裡,有羞澀,有勇氣,也有一絲孤注一擲的脆弱。
長久的沉默再次籠罩下來。摩天輪已經緩緩降落到接近地麵。窗外城市的喧囂開始清晰可聞。許久,木溪文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種強行抽離的疲憊與疏離:“雪妍……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學校吧。”
回學校的路上,兩人並肩坐在出租車後排,卻像隔著一道無形的牆。空氣沉悶得令人窒息。司機是位健談的中年大叔,透過後視鏡看著這對沉默的年輕人,隻當是小情侶鬨彆扭,便熱情地開口試圖調解:“年輕人談戀愛嘛,吵吵鬨鬨很正常!舌頭跟牙齒還天天打架呢,更彆說兩個有思想的大活人了!床頭吵架床尾和,有啥過不去的……”
“大叔,”木溪文知道不能再讓這種曖昧不明的關係繼續發酵下去,他必須劃清界限,哪怕是用最隱晦也最傷人的方式。他深吸一口氣,目光直視前方,聲音刻意放得平穩,拋出了一個看似無關的問題,“您覺得……那些童話故事裡,守護公主的騎士……最後應該和公主在一起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木溪文清晰地感覺到緊挨著他的周雪妍,身體幾不可察地劇烈顫抖了一下。他狠下心腸,咬緊牙關,沒再繼續說下去,隻是放在腿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嗨!那些騎士啊……”司機大叔顯然沒察覺到後排湧動的暗流,感慨地咂咂嘴,順著話題侃侃而談,“說白了就是高級點的工具人嘛!拚死拚活,曆經九九八十一難,把公主護送到王子殿下麵前,看著人家終成眷屬。自己呢?能得點啥?虛無縹緲的榮譽?幾句口頭表揚?嘖,最後還不是孤零零一個人,功成身退,或者……乾脆死在半道上。”他的話語裡帶著市井的直白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不管怎麼說……”木溪文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認命的沉重,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守護公主,送她抵達最終的歸宿……這本就是騎士的職責。”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身側的周雪妍。
她沒有看他。她彆過臉,固執地望著車窗外飛逝而過的霓虹光影,隻留給他一個沉默而倔強的側影。她的雙手垂在並攏的膝蓋上,緊緊攥著百褶裙的裙擺,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將那柔軟的布料捏出了深深的褶皺。借著車窗玻璃模糊的反射,木溪文清晰地看到,她那雙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已然泛紅,蒙上了一層破碎的水光。
一股尖銳的疼痛瞬間攫住了木溪文的心臟。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尖幾乎要觸碰到她微微顫抖的肩膀,想要將她攬入懷中安慰。然而,那根深蒂固的責任、那道血仇的溝壑、以及那沉重的“告彆的一生”的宿命陰影,如同無形的鎖鏈,牢牢禁錮了他的動作。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凝滯了片刻,最終還是帶著無儘的疲憊和無奈,緩緩地、沉重地收了回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如同秋葉飄落,悄然消散在出租車沉悶的空氣裡。
“小兩口有這麼深的緣分,可得好好珍惜啊!彆等哪天失去了,再捶胸頓足地後悔……”司機大叔語重心長地勸著,顯然沒把周雪妍的解釋聽進去。
“大叔,”周雪妍突然抬起頭,聲音清晰卻帶著一種刻意維持的平靜,打斷了司機的絮叨,“他是我哥哥。我們……很早很早以前就認識了。”她強調了“哥哥”兩個字,像是在劃清一條無形的界限。
大叔透過後視鏡瞥了他們一眼,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了然。他沉默了幾秒,喉嚨裡忽然發出一聲滄桑的喟歎,用一種帶著歲月磨礪過的沙啞腔調,緩緩吟誦起來: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蒼老的聲音在車廂裡回蕩,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吟罷,他重重歎了口氣,聲音低沉下來,帶著過來人的沉重:“兩位啊……這世上的緣分,求不來,也趕不走。遇見了,就……且行且珍惜吧……”
不是我不想珍惜啊……木溪文心底泛起一片苦澀的漣漪,嘴角扯出一個無聲的苦笑。而是雅軒就在那裡,我怎能背叛?而我這副被詛咒纏繞、不知何時就會終結的殘軀,又怎敢……耽誤雪妍的一生?
車子最終停在了NS中學宿舍樓下。暮色沉沉,宿舍樓的窗口透出溫暖的燈光。木溪文拉開車門,周雪妍默默地跟著下來。就在他準備道彆時,她突然毫無預兆地撲了上來,雙臂緊緊地、仿佛用儘全身力氣般環抱住他的腰,將臉深深埋進他寬闊的胸膛。
木溪文的身體瞬間僵直,隨即被那無聲的、帶著絕望般力度的擁抱所融化。他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抬起手臂,帶著一種近乎悲憫的溫柔,輕輕回抱住她單薄的肩背,手掌在她微微顫抖的脊背上一下下、緩慢而堅定地輕拍著,像在安撫一隻受傷的小獸。
“雪妍……”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安撫,也帶著無法逾越的無奈,“彆難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隻是……”後麵的話,像沉重的鉛塊堵在喉嚨裡,再也吐不出來。
“哥……”周雪妍猛地從他懷裡抬起頭。路燈昏黃的光線下,她的小臉上早已布滿淚痕,晶瑩的淚珠掛在長長的睫毛上,如同破碎的星辰。她的眼睛紅腫,卻努力擠出一個極其脆弱的笑容,聲音哽咽而清晰:“沒事的……我……都明白的……”話音未落,她像是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掙脫了他的懷抱,轉身頭也不回地衝進了宿舍樓門洞的陰影裡,像一縷被風吹散的輕煙。
木溪文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晚風拂過,帶來一絲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那沉甸甸的、幾乎要將他壓垮的窒悶。他望著那扇吞噬了她身影的門洞,久久無法回神。
他多麼想追上去,多麼想用最決絕、最冷酷的聲音斬斷這令人心碎的糾葛——我們不能這樣下去!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然而,每一次,當那雙盛滿淚水、如同受傷小鹿般望著他的眼睛浮現在腦海,當看到她強顏歡笑下那深不見底的悲傷,他所有築起的堤壩,所有冷酷的決心,都在瞬間土崩瓦解。縱使在外他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正義聯盟隊長,縱使他可以殺伐果斷地決定億萬人的命運,可當麵對她——這個早已融入他骨血、成為他生命中不可分割之重的女孩時,他那顆被冰霜和鮮血包裹的心,總會不可抑製地變得無比柔軟,充滿了令他痛恨又無法擺脫的猶豫與掙紮。這份柔軟,成了他無法掙脫的枷鎖,也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痛楚。
晚上九點正義聯盟總部光軍之城
冰冷的戰術會議室裡,隻有全息星圖幽藍的光芒無聲流轉。木溪文獨自坐在主位,手肘撐在光潔的桌麵上,手指按壓著發脹的太陽穴,眉宇間凝結著化不開的沉鬱。門被“唰”地一聲推開,馬士琪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看到木溪文這副模樣,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又快步走近。
“隊長!還記得我表妹馬緣涵嗎?”他聲音帶著點急促,打破了室內的沉寂。
“你表妹?”木溪文抬起頭,眼神有些茫然,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你什麼時候冒出個表妹來?”
“嘖!隊長你貴人多忘事啊?”馬士琪一臉“你居然忘了”的表情,“就以前咱們聯盟內部那個跨部門聯誼會,坐我旁邊那個穿鵝黃裙子的姑娘!當時你還端著酒杯,一臉深沉地說什麼‘談戀愛太浪費寶貴時間’……”他惟妙惟肖地模仿著木溪文當時的語氣。
“喂,”木溪文被他逗得有些無奈,記憶的閘門被撬開了一道縫,“怎麼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你倒記得比我還清楚?”
“那可不!這可是您的‘名場麵’,忘了多可惜!”馬士琪臉上掛著促狹又欠揍的笑容。
木溪文擺擺手,驅散那點被打趣的尷尬:“行了行了。她怎麼了?有事?”
馬士琪收斂了笑容,神色變得正經起來:“是這樣的,隊長。我表妹……她托我傳個話,說她……挺喜歡你的,想……跟你交往試試。”他觀察著木溪文的反應。
“噗——”木溪文一個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帶著點荒誕感,“喜歡我?開什麼國際玩笑?”他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攤了攤手,“說說,她喜歡我什麼?這身膘?還是這正義聯盟隊長的頭銜?”
“這我哪兒知道啊!”馬士琪聳聳肩,隨即又一本正經地開導,“不過隊長,你得有點自信!身高是優勢,氣質是沉澱,這叫什麼?這就叫……成熟男人的魅力!”他試圖給木溪文打氣。
“扯淡!什麼狗屁魅力?”木溪文嗤之以鼻。
“具體原因,你得親自去問她,”馬士琪攤手,話鋒一轉,帶著點探究,“話說回來,隊長,我看你現在……對戀愛這事兒,不是挺上道的嗎?雅軒小姐,還有雪妍小姐……”
“打住!”木溪文立刻打斷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我有女朋友了,雅軒。至於雪妍……”他頓了頓,語氣刻意放得平穩而強調,“她是我妹妹,我們就是兄妹關係。”隻是說出“兄妹”二字時,心底深處那點隱秘的悸動和下午摩天輪裡的畫麵,讓他喉嚨有些發乾,語氣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連自己都厭惡的心虛。
“隊長啊,”馬士琪拖長了調子,一副“我懂”的表情,他走到木溪文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正的兄妹是什麼樣?見麵吵吵鬨鬨,分開又牽腸掛肚。你跟雪妍小姐呢?”他搖搖頭,“無論什麼時候,那黏糊勁兒……嘖嘖,眼神都快拉絲了!這可不是普通兄妹該有的氛圍。我可是有親妹妹的人,兄妹之間啥樣,我門兒清!”
木溪文沉默了。馬士琪的話像一把精準的解剖刀,剖開了他試圖用“兄妹”標簽掩蓋的複雜現實。他疲憊地歎了口氣,聲音裡帶著掙紮和迷茫:“你說……如果我和雪妍再這樣不清不楚地下去,是不是……隻會耽誤她?我現在……該怎麼辦?”
“隊長!”馬士琪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解決問題的曙光,“要我說,乾脆點!你要是真能把兩位都拿下,兄弟們絕對百分百挺你!畢竟……”他擠眉弄眼,“能開後宮,那也是實力和魅力的象征嘛!”
“滾蛋!”木溪文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帶著點惱羞成怒,“還開後宮?你那些後宮番看多了中毒了吧?少看點那些亂七八糟的!”
“嘿嘿,”馬士琪撓撓頭,像是想起了正事,壓低聲音,帶著點出主意的神秘感,“對了隊長,如果你想跟雪妍小姐把窗戶紙捅破,又覺得當麵說太尷尬……不如錄個視頻給她?把心裡話都說出來!我幫你錄,保證幫你送到她手上!”他掏出自己的手機晃了晃。
木溪文心頭一動,這似乎……是個辦法?在一種衝動和想要“解決”問題的驅使下,他默許了。馬士琪立刻打開錄像功能,調整好角度。木溪文麵對著冰冷的鏡頭,醞釀著情緒,試圖將那些盤踞在心底、難以啟齒的混亂情感組織成語言。他張了張嘴,說了幾句,又停下,眉頭緊鎖。
片刻後,錄製結束。馬士琪剛收起手機,木溪文卻猛地抬手:“等等!算了……馬士琪,把這個視頻刪了。彆給她看。”
“啊?為啥啊隊長?錄都錄了!”馬士琪不解。
“太……煽情了……”木溪文煩躁地揉了揉眉心,試圖找個理由,“而且……不合適。”
馬士琪看著他糾結的樣子,歎了口氣,帶著點單身漢特有的“飽漢不知餓漢饑”的感慨:“隊長啊,說句實在話,您這煩惱,在我們這些光棍眼裡,那叫奢侈的煩惱!想要又不敢要,想斷又舍不得斷……嘖,太矯情了!”
木溪文沒有反駁,隻是疲憊地搖了搖頭。他站起身,不再看馬士琪,徑直走向會議室門口。沉重的金屬門無聲滑開,他高大的身影融入外麵走廊更明亮也更冰冷的光線裡。
真正的原因,並非視頻是否煽情,也絕非矯情。而是他內心深處無法麵對——他既不願再用任何形式的“表白”去加深對雪妍那份純粹情感的傷害,也清醒地知道,讓她徹底離開或許才是對她最好的保護。然而,每一次,當那雙清澈的、盛滿依賴和溫柔的眼睛望向他,當他感受到她指尖的微涼和靠近時那令人安心的氣息,他那顆在戰場上堅如磐石、在談判桌上冷酷無情的心,總會不可抑製地、柔軟得一塌糊塗,所有的理智和決心都在瞬間土崩瓦解。這份無法掌控的柔軟,成了他最大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