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之後,道路越發泥濘。
白馬川渾濁的河水,隻是嘩啦啦的橫在前頭。
原來橫在河麵上的夏軍浮橋,已經被破壞的乾乾淨淨,隻有黑暗中還矗立著幾個殘存的橋樁。
幾個西夏的哨探,就潛伏在不遠處,等著宋人出來破壞橋樁。
李察哥料定宋軍會來破壞,所以早早做好了布置。
不過四下靜悄悄的,不像是有人的樣子,幾個哨探不敢大意,依然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韓世忠本來確實打算拆除這橋樁的,但是他想來想去,破壞了橋樁,對麵也能再次安裝。
而且對麵要是不傻的話,還可能會提前埋伏,所以與其破壞橋樁,還不如再襲一次營。
他並不打算去西夏的兵營,那裡的人想和他們正麵廝殺,都快想瘋了。
韓世忠當然不會白白給他們這個機會。
他看上了西夏的補給輜重隊。
西夏的糧草多不了,哪怕隻是毀掉其中一小部分,也夠他們頭疼的了。
這周圍堅壁清野有多徹底,韓世忠比誰都清楚。
光是大宋潰兵來的那次,可以說就掘地三尺了,好懸沒掘墳挖出骨頭來熬湯喝。
韓世忠跟西夏人打交道太多了,他手裡殺過的西夏兵,估計都能組成一個三百人領盧小隊。
西夏人裡,最能打的是鐵鷂子,那是重騎兵,如今這地形、道路,都不適合他們發揮。
而輜重隊,大部分都是征調的一些地位很低的部落人馬,這些人就相當於黨項大貴族的奴隸。
李察哥這麼想打過橫山,去鬨一場,估計也是覺得隻要突破了這道防線,到了相對平坦的州縣,他的鐵鷂子就有了用武之地。
所以襲擊後勤,是最好的選擇。
後山的小路上,韓世忠身邊,是一百多軍漢,這些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卒。
在黑暗中,沒有發出絲毫聲響,如幾百名鬼魅一般安安靜靜的隻是散布在周圍。
韓世忠小聲道:“都小心著點,按照事先說好的,躲避陷阱。”
主隊,後衛,兩翼哨探不用韓世忠下令,就已經分派的井井有條。
老兵,就是比新兵好用,尤其是在西北這個打了百年的久戰之地。
原本這些人,都是陝西諸路的兵馬,屬於各大軍頭的私兵、部曲,其他人休想能插手進去,更彆提指揮他們了。
這次新年慘敗,來得太突然,才讓陳紹和韓世忠有了機會。
韓世忠一揮手,襲營小隊再次出發,走了沒多久,就在一處陷阱旁,瞧見了幾個觸發陷阱的倒黴蛋,躺在泥坑中。
看穿著和模樣,就知道這是西夏的哨探,其中有一個被竹竿貫穿了胸膛,已經死透了。
還有一個,泡在血紅的水坑裡,還有氣息,聽到動靜艱難地抬起頭來,目光中帶著仇恨。
當先的小兵一刀戳了進去,結果了他的性命。
韓世忠冷笑不止,還想從後麵山林中偷襲,這地方要是能偷襲,前麵還修堡寨做什麼。
這裡之所以當年能阻擋大宋兵馬幾十年,不就是因為地勢險峻麼。
自己熟悉道路,知道陷阱,想從這裡繞出去,都需要整整一夜時間。
......
西夏的糧草不多,他們的打算是,越過橫山之後,以戰養戰。
就像大遼的契丹人一樣。
遼軍的慣例,是不提供後勤支援的,一切供應,要靠自己打草穀。雖然在遼國中期以後,各成營號的軍頭,也開始統一給自己麾下提供一點糧草犒賞――軍餉還是沒有的。
西夏比他們稍微強一點,但是強的也很有限。至於大宋,都堆積在童貫這樣的人手裡,西軍打仗時候,要跟自己轄區的百姓們額外征稅。
宋遼夏哥仨,在不給部隊發餉這件事上,又默契了一把。
大宋富裕,邊境村落即使窮困,也總會有那麼幾個富戶,宰一家就夠吃了。
存糧的地方,距離中軍大帳不算很遠,所以並沒有預設會有人來劫營。
但是保護糧草,依然是帶兵的常識。
李察哥在四周設了多個哨卡堆撥,作為外圍警戒,然後安排野利部一個領盧守備糧倉。
李察哥雖然年輕,但是統兵經驗很足,他之所以沒有過多防備,也是因為早早看出了對麵的虛實。
堡寨裡沒有多少人,防守尚嫌不足,怎麼會主動出擊。
就算是主動出擊,自己這些布置,應該也是夠用的了。
他的這個想法也沒有問題,要是麵對的是一般的武將,他這樣想就對了。
可惜,他麵對的是韓世忠和陳紹。
一個敢打,一個敢批。
而且他這次帶兵遠征,內部也有一大堆的問題。
......
在西南方向,負責警戒糧草的,是西夏黨項族沒藏部的人馬,他們原本是黨項八大部落之一,實力很強。
後來因為在內鬥中失敗,被嵬名氏清洗,從此淪為三流部落。
這個領盧,首領叫沒藏龐哥,手下實有人數四十二,弓六張,刀矛加起來四十餘件,甲一副都沒有。
可謂是寒酸到了極處。
他們駐地是一個破敗已久的無人村落,橫山之戰開啟五年了,周圍附廓,百姓早就逃得精光。
麥田都不管了,以前對百姓們來說,最寶貴的土地,如今現在就泡在水裡。
雨幕裡頭,還有幾個村莊,家家房屋都敞著口對天,給折騰得乾乾淨淨,房頂都被扒了。
他們是負責警戒糧草,但並不是看管糧草,看管和分派糧草的是野利部的人。
這些日子,沒藏龐哥帶著麾下族人就靠著撈點地裡自己長得的青苗飽腹。結果一個個鬨得上吐下瀉,有氣無力,在茅蓬裡頭蓋著濕漉漉的稻草發抖,誰還管什麼警戒外圍!
茅棚裡頭火塘,燒的是濕柴,隻是升起濃濃煙霧。嗆得裡頭躺著每個人都在咳嗽,可誰也懶得起身收拾這些玩意兒。
茅棚上頭還不斷的滴水下來,澆得每個人都是身心冰涼。
沒藏龐哥躺在一塊最為乾爽一點的地方,翻著眼睛隻是看著眼前一切,到了最後,終於忍無可忍,大喝道:“你們這些咧貨,趕緊給老子夾著屁股起來,棚頂加些稻草,把這些濕柴給老子扔了!找些乾柴過來,嗆死我了,我先宰了你們!”
吼完之後,他忍不住又劇烈咳嗽起來,咳了幾聲,又轉向另外一頭大吼:“今天再給老子吃青苗,老子把你們皮扒了,我們是信奉白羊大神,卻不是真要學羊吃青草!”
被他喝罵的,都是沒藏部的族人,和他這個領盧擠在一個茅棚裡頭。聽到他的話,稻草底下伸出來的四雙光腳動都懶得動彈一下,就當沒有聽見。
還有人在底下小聲嘀咕:“這一趟是不能活著回去了,就是餓不死,也被那群鳥人抽打死了。”
“俺們又不是不會廝殺,給頓飽飯,去給晉王填寨濠也行啊,做個飽死鬼總好過在這活活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