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窗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城市的霓虹像被水暈開的顏料，在玻璃外側洇出模糊的光斑。車廂裡沒開燈，儀表盤微弱的藍光映著方向盤後知夏姐的側臉，她的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著鼓點，像在配合電台裡若有若無的鼓聲。我靠在副駕駛，膝蓋抵著中控，能感受到發動機怠速時細微的震顫。
後排的馮小坤盤著腿，羽絨服拉鏈半敞著，露出裡麵的衛衣。他正用食指在手機屏幕上劃拉，屏幕光打在他臉上，把鼻梁上的眼鏡片映成兩片小小的月亮。林笙縮在他旁邊的陰影裡，整個人被羽絨服裹得像個粽子，隻露出凍得通紅的鼻尖。
“為什麼啊，你不一直都是首發的嘛？”馮小坤突然開口，聲音混著輪胎碾過積雪的咯吱聲。他身子往前探，手肘撐在我座椅靠背上。
我側過臉，能看見他睫毛上沾著的雪粒。後座的頂燈突然亮了，是林笙不小心碰到了開關，暖黃色的光瞬間填滿了車廂。她慌慌張張去關燈時，指尖蹭到了馮小坤的手背，兩個人都像觸電似的縮了縮。
之後我就把打動員劑和要捐贈造血乾細胞的事情告訴了馮小坤。我盯著擋風玻璃上正在融化的雪痕，能感覺到後排突然安靜下來的空氣。
“哦，這樣啊。”馮小坤拖長了音調，尾音有點飄。他往後靠時，羽絨服和座椅摩擦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我記得第一場是咱們主場，怎麼現在還沒有征集觀眾？我還等著給我加‘大把’操行分呢。”他故意把“大把”兩個字咬得重重的，眼角餘光瞟著林笙，果然看見她又把臉往圍巾裡埋了埋，隻露出毛茸茸的發旋。
“觀眾我們內部已經解決好了，彆的是我們隊長去……”我說到這兒突然卡殼。知夏姐突然踩了腳刹車，我們四個同時往前傾。提到隊長，我想起來了一件事情，我記得陽哥說過那天晚上要請兄弟們吃飯來著，怎麼沒聯係我呢？還是發生什麼事情耽擱了。
“怎麼了？”馮小坤的聲音從座椅底下悶悶地傳上來。
“沒事，彆的都是我們隊長去聯係的”我補充說道。後視鏡裡，知夏姐的嘴角翹了翹，不知道是在笑什麼。她伸手調高了空調溫度，熱風突然變得更衝，吹得我眯起眼睛。
“下這麼大的雪，你們怎麼踢啊，不能是讓你自己清雪吧？”馮小坤終於坐直了。
“哼”我冷笑了一聲，手指在起霧的車窗上畫了個足球。“有煞筆跟老師說了，我們都清過一回雪了，沒招啊。”我吐槽，指甲在玻璃上刮出細碎的聲響，“現在這操場肯定比我們上次清雪之前雪還要多，也不知道他們有什麼解決辦法，要我說就開賽前雇幾個人得了，比賽之前還踢雞毛了，訓訓練得了。”我抱怨。畫完足球又隨手在旁邊添了個球門，結果看著像個歪歪扭扭的笑臉。
“張淚，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能不能文明一點兒，笙笙還是個寶寶呢，聽不得你嘴裡這些粗鄙之言。”馮小坤說這話時，林笙正低頭默默地聽著我們的對話。聞言，她抬起頭，睫毛上沾著水汽，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像車載香薰裡那個慢速變色的液體擺件。
聽到馮小坤這麼說自己，林笙的臉色再次變得通紅。她往車門方向縮了縮，羽絨服和車窗之間發出靜電的劈啪聲。
“喲喲喲~~~，笙笙還是個寶寶，誰還不是個寶寶了！”我故意拖長了聲調。
“你煩不煩人啊，笙笙不就是個寶寶嘛，你叫什麼啊！”知夏姐幫馮小坤解了圍，實際上確實幫林笙解了圍。她說話時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兩下，正好和電台裡的鼓點對上。
“我叫張淚”我開玩笑，說完自己先樂了。林笙聽到我的回答笑了出來，笑聲像突然撐開的傘，把車廂裡原本緊繃的空氣抖得鬆快了些。她笑的時候腦袋碰到了車頂，馮小坤下意識伸手護在她頭頂，結果手肘撞到了車窗，疼得“嘶”了一聲。
雪下得更大了，雨刮器剛掃過的玻璃立刻又蒙上一層白。知夏姐開了遠光燈，兩道錐形的光柱裡，雪花像被驚起的鳥群，密密麻麻地撲過來。
“陳易庭那小子最近怎麼樣了？”馮小坤的聲音從後排傳來，帶著一點悶，像隔著羽絨服的棉花。他身子往前探，手肘壓在我座椅靠背上，手表在車頂燈的照射下，映出一道冷光，一閃一閃。
“他呀，前些日子還衝冠一怒為紅顏呢。”我笑著說道，拇指在安全帶邊緣來回刮，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我側過臉，餘光裡看見知夏姐的手腕在方向盤上輕輕一轉，車子碾過一塊暗冰，微微打滑。她沒踩刹車，反而補了點油，像是在給故事配節奏。
然後我把他為了追自己喜歡的女生把人家的一句拒絕他的話當真了然後去高原地區采花的事情跟馮小坤說了。說這話的時候，我把車窗搖下來一條縫，冷風裹著雪沫子灌進來，吹得我後頸一縮。後排的林笙“嘶”地吸了口氣，把圍巾又往上拉了拉，隻露出一雙眼睛，在黑暗裡亮亮的。
馮小坤沒立刻接話，隻聽見羽絨服布料摩擦的聲音。過了兩秒，他輕輕“嘖”了一聲，像把歎息含在舌尖。“這小子也真是的，太傻了。”他表麵上是在指責陳易庭，但是我能聽出來，他是在擔心陳易庭——那聲“嘖”裡帶著牙關發緊的顫音，像咬到一口冰碴子。
“得虧他福大命大沒有事，要不然我就得白發人送黑發人了。”隨後他又開起了玩笑，聲音卻低下去，混在車載空調的嗡鳴裡。他故意把“白發人”三個字咬得滑稽，可尾音還是飄了，像沒抓牢的線頭。
林笙在旁邊小小地“噗嗤”一聲，不知是被逗笑還是嗆了風。馮小坤伸手胡亂揉了一把她的發頂，把她的毛線帽揉歪了，露出半截通紅的耳朵。知夏姐在後視鏡裡掃我們一眼，嘴角翹了一下，手指無聲地敲了兩下方向盤，像在數拍子。
“你說他是怎麼想的啊，和咱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可沒這麼單純過。”馮小坤接著說道，聲音悶在圍巾裡。他往後靠，羽絨服和座椅靠背擠壓出“咯吱”一聲，像踩碎了一塊薄雪。黑暗裡，我看見他抬手蹭了蹭鼻尖，手背被凍得發白。
“他是被愛情衝昏了頭腦，但凡有一點希望，那他自會不顧一切的往前衝。”我說完，順手把車窗升上去，冷風被切斷，車廂裡瞬間靜得隻剩空調出風口的呼吸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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