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九,遼西大寧府錦州,錦州軍的軍營中,一名披頭散發,穿著破舊棉衣的罪囚正搬著乾草進入馬廄。天空飄著小雪,一陣寒風吹來,將這名罪囚的披散的頭發掀開了些,隱隱露出了他左臉上被烙印的那個囚字,正是被發配到遼西充軍的張恪。
像張恪這些罪囚說是發配到邊關充軍,其實就是最為罪奴來軍營服苦役。身強力壯的若是碰上戰事可能會被編入敢死隊,去當炮灰,若是能斬首一人還活下來倒是可以脫罪入軍籍。不過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像張恪這樣的世家公子更不在其列。
張恪他們當初從燕京一路向東出了山海關,之後沒有去大寧,而是一路沿著海岸線到了錦州。九月初就到了這裡,那時的錦州還沒有這麼冷,天還沒有下雪。
一開始張恪和父祖兄弟六人都被送到了錦州軍的軍營中,因為他們的罪名是裡通蒙古,在這時常與蒙古人廝殺的錦州軍軍營中自然是被敵視唾棄的。到這的前三天乾的都是最苦最累的活,還時常被鞭打,張恪的祖父張琰因為年事已高,乾活用不上力氣,鞭打謾罵受的也最多。
不過到了第三天夜裡,突然有幾名軍士將他們六人帶到了一間還算完整的破屋內,讓他們單獨居住,還給生了火,之後的日子裡沒有人再打罵他們,分配的活也是喂馬砍柴這一類不太累的活。
但張琰畢竟是六十七歲高齡,入冬之後天寒地凍,臘月初的一場大雪之後終於是病倒了。不過看管他們的軍士沒有為難他們,還叫來營中的大夫給張琰看了看,允許張琰的五個兒孫每日留下一人在房中照顧。不過畢竟是在這錦州冰天雪地之中,天氣寒冷加上缺醫少藥,張琰的病還是一日比一日更重了。
張恪一趟趟的往馬廄中搬運乾草,忽然聽見不遠處的校場中發出一陣歡呼萬歲之聲,張恪不由得好奇的往那邊望了望。今天一早錦州軍指揮使就在命人校場中擂鼓集結軍士,凡是無須值守哨戒的兵士都過去了,不知乾些什麼。
看了兩眼也看不出什麼,張恪趕緊繼續搬運乾草去喂馬。這些日子雖然沒人再鞭打他們,但是來往的軍士看他們不順眼白上幾眼吐上口吐沫罵上幾句還是沒人管的。
張恪今日要給馬廄裡的二十匹馬喂足草料,清理糞便。錦州軍雖是步軍,但因為位處與蒙古人交戰的最前沿,還有有二百騎精銳遊騎用來警戒周邊,哨探情報。
這些遊騎都是一人雙馬,張恪今日照顧的就是一什遊騎的戰馬。張恪將乾草抖散加到食槽內,然後又抱起一袋大豆,將大豆撒到草料裡,還要往草料裡撒些鹽巴。
乾完了這些,張恪站在食槽旁邊看著這些戰馬吃東西。此時馬廄中沒有其他人,隻跟這些牲畜待在一起,張恪覺得放鬆很多。因為天氣寒冷,馬廄的門窗在入冬前特意加固過,馬廄內還燒著爐子,比張恪他們一家住的破屋子還要暖和幾分。
忽然,馬廄的門從外麵打開,從外麵跑進來一個年輕的漢子。此人手上拎著一個小布袋,進入馬廄後抖了抖身上的雪,用腳踢上馬廄的門,朝著張恪走來。走到離張恪還有五六步的時候,此人將手中的布袋拋給了張恪:“誒,張恪,接著,給你們的。”
張恪急忙接住布袋,打開一看裡麵有一疊麵餅,幾大塊麂子肉還有一個小葫蘆,張恪問道:“韓伍長,您這是?”
韓熊,錦州軍哨探遊騎中的一名伍長,天盛七年出生,再過兩天就二十四歲了。他是這遼西本地人,出生時這裡還在蒙古人的統治下。他家是本地的一戶獵戶,據說他出生那天,他爹在山裡看見一隻熊,回家後看見兒子出生了,就給兒子起名叫韓熊。
後來韓熊七歲那年的冬天,他娘因為害了風寒死了,他就跟他爹兩個人相依為命。等韓熊長大一點,就跟著他爹一起進山打獵,練就了一身打獵的好本事。按韓熊的話來說,你就算把他扒光了扔進林子裡,一年後他能把自己吃胖十斤再出來。
韓熊十七歲那年的冬天,他跟他爹一起進山打獵,卻不想碰見了一頭餓醒了出來找吃的的熊瞎子,他爹為了讓韓熊逃命,自己死在了熊掌之下。韓熊逃命後也沒想著找人幫忙去找那熊瞎子報仇,他爹總跟他說,他們這些獵戶,從林子裡討食吃,遲早一天也要將這一百多斤再還給林子,這就叫做天道循環。
所以獵人死在林子裡是天經地義的事,人可以吃鹿,那熊自然也可以吃人。爹死之後的第二年,錦州軍招兵,韓熊就參了軍,後來因為有一身在野外求生藏身的本事,被選入了哨探遊騎,到今天已經是一名快六年的老兵了。
韓熊今日麵帶喜色,對張恪說道:“這不快過年了嗎,給你們一家子準備點吃點,那個葫蘆裡是酒,你家那位老爺子估計也就這兩天了,臨走之前再給老爺子喝口酒吧,不是什麼好酒,湊合喝吧。”
張恪抱著布袋子深深地給韓熊鞠了一躬,說道:“多謝韓伍長!”韓熊擺了擺手,口中哼著小曲去看他的那兩匹馬。張恪見韓熊心情如此之好上前幾步問道:“韓伍長這是遇到什麼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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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熊一聽此話,臉上笑的更燦爛了,轉身一屁股坐在馬槽上,揮手讓張恪靠近點,張恪走到韓熊身邊就聽韓熊說到:“發餉了。”
說完此話韓熊的話匣子更是藏不住了:“哎呀,世子殿下來遼西了,一下子把兩年的欠餉都發下來了。指揮使大人還說世子殿下交代快過年了,每人多發一個月的餉。像外邊那些入伍有兩年的大頭兵沒人都拿到了五兩的餉銀,而我一月六錢銀子,本來我都沒指望能發了,現在……”
說到這韓熊停頓了一下,臉上笑的跟花一樣,拍了拍棉衣胸口裡的荷包接著說道:“足足十五兩的足銀,外邊那群兔崽子已經成夥的約著請假去錦州城裡大吃大喝逛窯子去了。哎呀,明日我也要請假去城裡吃點好的。”
張恪聽到韓熊此話頓時明白了剛才校場中為何會爆發歡呼萬歲之聲,原來是發餉了。彆小看這五兩銀子,那可是五千枚製錢,在這錦州城中,普通的燒酒二十枚製錢就能盛一斤,十個士卒找一家小館子敞開肚皮吃喝加一起也花不了一兩銀子,這些兵士們豈能不開心。不過張恪馬上意識到有些不對,連忙問道:“韓伍長,您剛才說世子殿下?王上冊立世子了?”
韓熊看著張恪迷惑的樣子說道:“你還沒聽說啊?也對,我也是前幾日才聽說的。據說是九月份的時候王上立了王長子殿下為世子,後來不知怎麼的,世子殿下就來咱這遼西了。好像還要待上幾年的樣子,不像是馬上要走,哎呀,這下可好了,世子殿下在這邊,起碼這幾年的餉錢應該不會欠了。”
張恪聽完韓熊的話心思急轉,想起那日他們離開燕京上路時,在城門口碰上騎著馬的燕行雲,想著燕行雲為他們祖孫六人開口讓他們避免在路上受到差役的苛待,如此他們六人才順利到了錦州。現在又聽到燕行雲被冊封為了世子,又來了遼西,張恪覺得有些不對,但此時驟然聽到這些消息,腦子還是有點亂,有些理不清。
張恪讓自己先不去想這些,看著興高采烈的韓熊問道:“韓伍長,我有一個問題,不知道當問不當問?”韓熊隨即說道:“你問。”
張恪想了想然後問道:“韓伍長你也知道我們祖孫六人的罪名是裡通蒙古,出賣燕國,我們來到這遼西時都想著要不了多久就會死在這裡。一開始也確實受儘打罵,但後來情況突然變好了許多,韓伍長可知原因,可是有人打了什麼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