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如刀,卷著雪沫子抽打在張家村的土牆上,發出劈啪的脆響。
“出刀!”
“收刀!”
蘇櫻的喝聲在院子裡回蕩,像鞭子一樣抽在每個人的心上。
十八個麵黃肌瘦的後生攥著磨尖的木棍,跟著她的口令揮臂劈砍。他們的臉頰凍得發紫,呼出的白氣在木棍頂端凝成霜花,單薄的粗布衣下,嶙峋的肋骨隨著動作凸起,卻沒有一人退縮。
饑餓、寒冷、死亡,都沒能壓垮這群快要餓瘋的狼!
可惜,人力終究有窮儘。
當啷!
終於,一個叫狗剩的後生撐不住了,木棍脫手掉在凍硬的地上。他捂著肚子蹲下,額頭沁出冷汗,嘴唇發白,顯然已經到了極限。
“大家歇歇吧。”
楊文秀和楊文娟端著兩個陶盆走出來,一盆是摻了糠麩的糙米粥,熱氣騰騰地冒著白氣。另一盆裡漂著幾塊麅子肉,油花在湯麵上輕輕晃動。
“趁熱吃,墊墊肚子再練。”楊文秀柔聲道。
“這如何使得?”
這些人齊齊後退腳步,喉結滾動著咽口水。
這破爛光景,誰家不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他們能在這兒練刀就已經是天大的恩情,哪還能吃人家喝人家的呢。
蘇櫻冷聲道:“磨嘰什麼?你們要真覺得過意不去,就把我夫君的命護好了。”
“我們寧可自己死,也會護著牧羊哥。”
“對!”
沒有任何猶豫!
這些人捧著碗狼吞虎咽,粥香混著肉香在院裡彌漫,連寒風都仿佛柔和了幾分。
張小北捧著碗突然僵住,碗底竟然沉著一塊腿肉,他抬頭看向屋簷下,楊文娟正小口啜飲著清可見底的米湯。
啪!
蘇櫻一箭鏃打在他的身上:“看什麼?吃飽了繼續練!”
林小北眼角濕潤,終於是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楊文秀微微蹙眉,這鍋粥用了不少存糧,下一頓該怎麼辦?
她偷偷看了眼蘇櫻,見對方正擦拭著那半截箭鏃,小聲道:“蘇姐姐,夫君去縣城這麼久還沒回……”
她們都知道,張牧羊若是出事,按大梁軍製,她們這些“軍戶家眷”遲早會被沒入兵營當營妓。那是比死更難堪的結局,單單隻是想想,就讓人指尖涼得發顫。
蘇櫻抬眼望向村口,嘴角勾起抹淡笑:“放心,那家夥命硬得很,不會出事的。”
話雖如此,她攥著箭鏃的手指卻微微收緊。
“可是太陽都快下山了……”
楊文娟扒著院牆,突然拽著楊文秀的衣袖尖叫道:“呀!夫君回來了!”
眾人齊刷刷望向村口,雪地裡空蕩蕩的,連個腳印都沒有。
“娟兒看錯了吧?”張小北撓撓頭。
“沒有錯,我感覺到了。”
楊文娟卻篤定地搖搖頭,甩開裙擺就往村口跑。
果然,沒過多久,遠處的雪地裡出現了兩個蹣跚的身影。
張牧羊和韓鐵匠拖著一輛板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板車在雪地上犁出兩道深溝,車轍裡很快積滿了雪,仿佛拖著千斤重擔。
不對勁!
往常,張牧羊踩著雪橇,一個時辰就能往返縣城,今天卻走得如此艱難。棉褲膝蓋處磨出了破洞,露出的皮肉凍得發紫,連胡子和眉毛都上霜了。
“夫君!”
“牧羊哥!”
楊文秀和蘇櫻帶頭衝過去,這些後生也跟著湧上前,七手八腳地接過板車。
車鬥裡坐著個青布襖姑娘,約莫十八九歲,眼神大大方方,沒有絲毫怯生。
“給大夥兒介紹下。”
張牧羊抹了把臉上的雪,聲音沙啞卻透著興奮:“這位是韓鐵匠,以後咱們村的鐵器就全靠他了。至於這位姑娘,她叫做韓麗,從今天起,她就是我的第四房媳婦。”
“姐姐們好。”
韓麗連忙起身行禮,她的體態豐腴,小麥色的肌膚透著健康的光澤,頭發利落地盤在腦後,比起楊文秀的端莊、蘇櫻的冷冽、楊文娟的羞怯,多了幾分市井裡磨出來的乾練。
她見楊文娟凍得搓手,就把自己的棉手套摘下來給她戴上,笑道:“天冷,妹妹戴著暖和。”
楊文娟一愣,耳根微紅,小聲道了謝。
蘇櫻抱臂站在一旁,冷眼瞧著,嘴角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倒是個會來事的。
張牧羊沒急著回家,而是拎著個布包,大步走到村頭的老槐樹下。
村民們不明所以,紛紛圍攏過來。
“老族長,從今往後,張家村沒人敢再騎在咱們頭上!”
說著,張牧羊猛地抖開布包……
咚!
一顆人頭滾落在地,麵目猙獰,橫肉叢生。
“這是……張黑子?!”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瘸腿漢子噗通跪地,對著張牧羊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在凍土上砰砰作響:“牧羊哥!多謝你替我妹子報仇!我這條賤命,以後就是你的!”
張牧羊一把將他拽起:“都是自家人,彆說這話。”
老族長手裡的旱煙杆啪嗒掉在地上,渾濁的老眼瞪得溜圓:“你……你真把他殺了?”
“殺了!”
“老天開眼啊!這畜生早就該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