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的聲響。黃玉卿坐在車廂裡,指尖輕輕摩挲著袖中的賬冊。車窗外傳來細碎的說話聲,那些刻意壓低的議論像針尖似的鑽進耳朵——
“聽說了嗎?就是她,那個商戶出身的,居然真敢肖想鎮北將軍。”
“可不是嘛,也不瞧瞧自己什麼身份,蘇小姐才是將軍的良配,聽說他們從小就定下口頭婚約呢。”
“依我看啊,她在將軍府待不了三個月,遲早被掃地出門。”
黃玉卿掀起車簾一角,看到街角幾個穿著綾羅綢緞的貴女正對著馬車指指點點,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她淡淡收回目光,將賬冊塞進錦盒。這些流言蜚語早在她預料之中,貴女圈向來如此,誰得勢便捧誰,見風使舵的本事倒是練得爐火純青。
馬車駛入皇宮側門,早有內侍等候在那裡。穿過抄手遊廊,遠遠就看到禦花園裡姹紫嫣紅開得正盛,牡丹、芍藥、月季爭奇鬥豔,貴女們穿著各色華服穿梭其間,笑語聲像銀鈴似的灑滿庭院。
“黃夫人來了。”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喧鬨的花園瞬間安靜下來,數十道目光齊刷刷落在黃玉卿身上。她今日穿了件湖藍色的素麵杭綢裙,頭上隻簪著那支素銀簪子,在一眾珠光寶氣中顯得格外素淨,卻也愈發格格不入。
黃玉卿神色自若地向皇後請安,剛站起身,就聽到一個尖銳的聲音響起:“喲,這不是將軍夫人嗎?怎麼穿得這般……樸素?莫不是將軍府連件像樣的衣裳都給不起了?”
說話的是戶部侍郎家的千金李婉兒,向來與蘇清柔交好。她身邊的幾個貴女立刻跟著哄笑起來,眼神裡的輕蔑毫不掩飾。
黃玉卿端起侍女遞來的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李小姐說笑了。衣裳貴在合身,而非價錢。倒是李小姐這身石榴紅的裙裝,雖華貴卻襯得臉色發暗,怕是昨夜沒睡好?”
李婉兒臉色一白,下意識地摸了摸臉頰。她昨日確實為了今日的宴會熬夜試裝,此刻被說中心事,頓時有些語塞。周圍的笑聲也戛然而止,誰都沒想到這個看似溫順的將軍夫人竟如此伶牙俐齒。
就在這時,蘇清柔提著裙擺走過來,臉上掛著溫婉的笑容:“玉卿妹妹莫怪,婉兒妹妹也是心直口快。昨日我還跟勁衍哥哥說,妹妹初來京城,怕是不熟悉這些規矩,想請你到府中坐坐,討教些女紅呢。”
她特意加重了“勁衍哥哥”四個字,眼波流轉間滿是炫耀。果然,周圍的貴女們都露出了然的神色,看向黃玉卿的目光更添了幾分嘲諷。
黃玉卿放下茶盞,微微一笑:“多謝蘇小姐好意,隻是府中瑣事繁多,怕是沒空叨擾。倒是前幾日整理庫房,發現些陳年的雲錦,聽說蘇小姐近日在繡一幅百鳥朝鳳圖,或許用得上。”
她這話看似客氣,實則暗指蘇清柔曾挪用府中財物。蘇清柔的笑容僵在臉上,指尖掐著帕子,強笑道:“妹妹有心了,隻是那些雲錦太過貴重,清柔愧不敢受。”
“蘇小姐說笑了。”黃玉卿抬眼看向她,目光清澈卻帶著鋒芒,“將軍府的東西,自然該用在將軍府的人身上。若是流落到外處,傳出去倒顯得將軍府治家不嚴了。”
這話像一記耳光,狠狠扇在蘇清柔臉上。周圍的貴女們都是人精,哪裡聽不出其中的深意,看向蘇清柔的眼神頓時變得微妙起來。蘇清柔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正要反駁,卻被皇後身邊的嬤嬤打斷:“皇後娘娘請各位小姐移步水榭,賞荷宴開始了。”
一行人簇擁著往水榭走去,蘇清柔落後幾步,低聲對黃玉卿道:“你彆得意太早,勁衍哥哥心裡隻有我。當年若不是你橫插一腳,嫁給他的人本該是我。”
黃玉卿腳步不停,聲音輕得像風:“蘇小姐與其糾結過去,不如想想如何向皇後娘娘解釋,為何將軍府的賬冊上會有你在清安堂的采買記錄。”
蘇清柔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黃玉卿。她怎麼會知道清安堂的事?那些賬目明明做得天衣無縫……
水榭裡早已擺好宴席,皇後端坐在主位上,頭戴鳳釵,神色雍容。黃玉卿隨眾人行禮問安,抬眼時正好對上皇後的目光。那眼神看似溫和,卻帶著審視,仿佛要將人從裡到外看個通透。
“聽聞黃夫人醫術高明,連老將軍的病都有起色?”皇後撫著腕上的玉鐲,語氣平淡無波。
黃玉卿躬身道:“不敢當,隻是略通皮毛,僥幸讓老將軍舒服些罷了。”
“哦?”皇後挑眉,“本宮近日總覺得頭暈,不知黃夫人可否為本宮看看?”
這話一出,滿座嘩然。誰都知道皇後最信重的是太醫院院判,此刻讓黃玉卿診脈,分明是在試探她。蘇清柔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暗暗等著看黃玉卿出醜。
黃玉卿卻從容不迫地走上前,跪在軟榻前,指尖搭上皇後的腕脈。她凝神靜氣,感受著脈象的跳動,片刻後起身道:“皇後娘娘脈象平穩,隻是有些氣血不足,想來是近日操勞過度。臣婦這裡有個方子,用蓮子、百合、桂圓熬粥,每日一碗,或許能緩解些。”
皇後點了點頭,示意嬤嬤記下方子,忽然話鋒一轉:“聽說黃夫人與將軍是合作成婚?不知可有此事?”
這話直指要害,若是承認,便是對皇家賜婚的不敬;若是否認,又與京中傳言相悖。黃玉卿福了福身,朗聲道:“臣婦與將軍夫妻和睦,攜手共治家宅,何來合作之說?想必是有心人編造謠言,汙損將軍府名聲。”
她的聲音清亮,擲地有聲。皇後看著她坦然的神色,眼中閃過一絲讚許:“如此便好。鎮北將軍為國操勞,府中能有賢內助打理,也是朝廷之幸。”
這番話無疑是給了黃玉卿極大的肯定。蘇清柔臉色發白,卻不甘心,柔聲說道:“皇後娘娘有所不知,勁衍哥哥從小便性子剛烈,多虧了清柔時常勸著。記得有一次他為了給清柔摘懸崖上的靈芝,還摔傷了腿呢……”
她說著,眼波盈盈地看向黃玉卿,滿是炫耀。黃玉卿卻像是沒聽見似的,轉頭對皇後道:“臣婦近日得了些南海進貢的珍珠,打磨成粉後與茯苓調和,敷麵能安神養顏,不知皇後娘娘是否用得上?”
皇後向來愛美,聞言果然來了興致:“哦?竟有這般功效?”
“臣婦不敢欺瞞。”黃玉卿從袖中取出個錦盒,裡麵是些圓潤的珍珠,“這珍珠粉需用靈泉水調和方能見效,臣婦府中恰好有幾口深井,水質清冽,或許能媲美靈泉。”
她巧妙地轉移了話題,既沒接蘇清柔的茬,又討好了皇後。蘇清柔看著被晾在一旁的自己,氣得差點咬碎銀牙。
賞荷宴過半,黃玉卿借口更衣,悄悄來到僻靜的回廊。剛轉過拐角,就聽到兩個宮女在低聲說話——
“聽說了嗎?兵部尚書家的公子昨日在嶺南遇刺了。”
“真的假的?聽說他是為了追查那艘失蹤的商船才去的嶺南。”
“可不是嘛,那商船據說載了不少寶貝,還有……”
後麵的話越來越模糊,黃玉卿心中一動。兵部尚書的公子遇刺,會不會與那艘載有龍涎香的商船有關?她正思忖著,忽然看到蘇清柔從假山後走出來,臉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妹妹怎麼在這裡?”蘇清柔故作驚訝地問道,“剛才皇後還問起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