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的黎明,是被凍土的**與牧民們壓抑的啜泣一同喚醒的。昨夜那場突如其來的疫病,如同最凶殘的餓狼,在原本就掙紮在生存線上的部落裡瘋狂撕咬。低矮的氈帳外,寒風卷起枯草,也卷走了幾聲微弱的咳嗽。絕望,比朔北的嚴冬更刺骨。
黃玉卿掀開帳簾,一股混雜著藥味、腥氣與死亡氣息的冷風撲麵而來。她裹緊了厚重的鬥篷,目光掃過營地外圍那片臨時隔離出來的區域。幾個牧民蜷縮在篝火旁,火光映照著他們蠟黃的麵孔和深陷的眼窩,每一次艱難的呼吸都牽動著旁觀者的心弦。部落首領巴圖,一個被風霜刻滿溝壑的壯年漢子,此刻卻像瞬間蒼老了十歲,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些垂死的族人,拳頭攥得骨節發白,指節上還殘留著昨夜與蕭家軍士兵衝突時留下的血痕。
“漢人魔鬼!是你們帶來的災禍!”一個年輕牧民猛地站起來,嘶啞地吼叫,指向蕭家軍營地的方向,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自從你們來,風雪更烈,瘟神也來了!滾!滾出我們的草場!”他的控訴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其他牧民壓抑的恐懼和憤怒。人群開始騷動,零星的石塊被撿起,遙遙指向蕭家軍的方向,氣氛緊繃如拉滿的弓弦。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黃玉卿在蕭勁衍和幾名親兵的護衛下,穩步走了過去。她沒有看那些充滿敵意的眼睛,目光徑直落在那個燒得最厲害、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止的孩子身上。孩子蜷縮在母親懷裡,小臉通紅,嘴唇乾裂,胸口微弱地起伏著,每一次都像是耗儘了最後的力氣。
“讓開。”黃玉卿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壓過了風聲和騷動。她走到孩子母親麵前,蹲下身,從隨身的藥箱裡取出一個密封的小瓷瓶。瓶塞拔開,一股極其清冽、帶著奇異生命力的藥香瞬間彌漫開來,衝淡了空氣中的汙濁。她用銀勺舀出一點墨綠色的藥膏,輕輕塗抹在孩子的額頭、脖頸、手腕和腳踝處。藥膏一接觸皮膚,竟如同活物般迅速滲透進去,留下淡淡的熒光痕跡。
“這是什麼毒藥?!”剛才叫嚷的年輕牧民更加激動,就要衝上來。
“住手!”巴圖猛地喝止了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孩子。奇跡正在發生!塗抹藥膏後,孩子急促的呼吸竟漸漸平緩下來,滾燙的額頭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紅潮,甚至發出一聲微弱的**。孩子的母親不敢置信地撫摸著孩子漸漸恢複溫熱的臉頰,淚水洶湧而出,哽咽著說不出話。
“是……是神藥……”她喃喃道,聲音裡充滿了劫後餘生的狂喜和難以置信。
黃玉卿沒有停留,站起身,對巴圖沉聲道:“這是‘九死還魂草’的精華,能祛邪退熱,續命生機。但疫病凶險,需內服外敷,還需隔離病患,焚燒穢物。我留下藥方和足夠的藥,你們照著做。”她將一疊寫滿藥方和注意事項的羊皮紙,以及幾大包用油紙仔細包好的藥材,遞到巴圖手中。那藥材的分量,足以支撐整個部落度過這場危機。
巴圖顫抖著手接過那沉甸甸的藥材和藥方,再看看那些在黃玉卿簡單施治下便明顯好轉的族人,又望向遠處蕭家軍營地飄起的、象征著秩序和生機的炊煙。他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仇恨、懷疑、羞愧、感激……種種情緒如同朔北的亂流在他眼中翻騰。最終,他猛地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凍土上,對著黃玉卿和蕭勁衍的方向,磕下了一個響頭。
“蕭將軍……蕭夫人……”他沙啞的聲音帶著哭腔,“巴圖……巴圖有眼無珠!是我們……是我們錯怪了恩人!這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從今往後,朔北草原的巴圖部落,願為蕭家軍執鞭墜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身後的牧民們,看著首領的舉動,看著族人轉危為安,再看看那些散發著奇異香氣的藥材,緊繃的敵意如同被陽光照射的冰雪,一點點消融。有人放下了手中的石塊,有人默默抹淚,有人也跟著首領跪了下去。仇恨的堅冰,在這一刻,被生命的奇跡和無私的援手,徹底擊碎。
黃玉卿扶起巴圖,目光掃過那些重獲生機的牧民,心中卻並未輕鬆。她敏銳地察覺到,在那些被救回來的牧民身上,除了疫病的痕跡,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陰冷的氣息。那氣息與她昨夜在蕭勁衍體內逼出的詛咒之力同源,卻又更加……原始,更加……古老。仿佛來自這片凍土之下,沉睡了千年的某種東西。
她不動聲色,在為牧民們後續治療時,指尖悄然凝聚起一絲空間靈力,輕輕拂過他們的脈門。靈力探入,她心頭猛地一沉!那陰冷的氣息並非簡單的詛咒殘留,它如同一條條細微的黑色藤蔓,深深纏繞在牧民們的生機脈絡之中,正以一種極其緩慢卻堅定的速度,悄無聲息地蠶食著他們的精氣神!這根本不是普通的疫病後遺症!這是一種……寄生!一種以活人為養分的、陰毒無比的邪術!
更讓她心驚的是,當她試圖用靈力去梳理、驅散那些黑氣時,她腹中那團一直溫順平和的生命氣息,竟突然微微一顫!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純淨的暖意,順著她與胎兒之間無形的聯係,悄然傳遞到她的指尖,與那陰冷的黑氣輕輕觸碰了一下。
“嗡——”
一聲隻有黃玉卿能“聽”到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輕微震鳴!那纏繞在牧民脈絡中的陰冷黑氣,竟如同遇到了克星般,猛地一縮,瞬間變得黯淡了許多!雖然並未徹底消散,但那種被壓製、被灼燒的虛弱感,清晰無比地傳遞到黃玉卿的感知中。
黃玉卿呼吸一窒,下意識地護住了小腹。胎兒!是胎兒!那股純淨的生命氣息,竟然能克製這種陰邪的詛咒之力!這發現如同驚雷在她腦海中炸響,瞬間串聯起所有線索:老將軍中邪符,她用空間靈力化解;蕭勁衍中詛咒,她用空間靈力驅散;如今牧民身上殘留的邪氣,竟被腹中胎兒散逸的、與空間同源的生命氣息所壓製!這孩子……這孩子與她空間靈力的聯係,比她想象的還要緊密,還要玄妙!他(她)本身,似乎就是這陰邪詛咒的天然克星!
這個認知帶來的並非全是喜悅,更多的是沉甸甸的憂慮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宿命感。這孩子還未出生,便已與這片土地的黑暗秘密產生了如此深刻的糾葛。他(她)的未來,注定不會平靜。
“玉卿?怎麼了?臉色這麼白?”蕭勁衍敏銳地察覺到妻子的異樣,大手撫上她的後背,傳遞著擔憂和力量。
黃玉卿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抬起頭,目光投向更遠處那片被風雪籠罩、顯得格外蒼茫和神秘的草原深處,聲音帶著一絲凝重:“勁衍,這疫病……恐怕沒那麼簡單。那些邪氣,如同附骨之疽,難以根除。而且……”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我懷疑,這邪氣的源頭,就在這片草原的某個地方。它可能……與北狄巫師有關,也可能……比北狄巫師更加古老,更加危險。”
蕭勁衍眼神驟然銳利如鷹隼,順著她的目光望向那片未知的荒原,掌心感受到妻子後背傳來的細微顫抖。他收緊手臂,將妻子更牢地護在懷中,聲音低沉而堅定:“無論是什麼魑魅魍魎,敢動我蕭家軍,敢動我的女人和孩子,我蕭勁衍,必讓它粉身碎骨!這朔北,我們守定了!”
朔北的風,依舊在呼嘯,卷起漫天風雪,也卷起了牧民們劫後餘生的低語和感激。巴圖部落與蕭家軍之間那道無形的、由仇恨和猜忌築起的高牆,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在生死邊緣淬煉出的、粗糲卻堅實的信任。黃玉卿帶來的不僅僅是救命藥材,更是打破隔閡的橋梁。
然而,在這看似冰釋前嫌、重燃希望的表象之下,更深的暗流已在湧動。那寄生在牧民體內的陰邪詛咒,如同埋下的定時炸彈;黃玉卿腹中胎兒那克邪的純淨生命氣息,既是希望的火種,也可能成為黑暗覬覦的目標;而那片神秘草原深處,隱藏著詛咒源頭的禁忌之地,正散發著無聲的召喚。蕭家軍與巴圖部落的命運,已緊緊捆綁在一起,他們即將麵對的,是比刀劍更陰毒、比風雪更凜冽的古老邪祟。朔北的夜,依舊漫長,而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為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