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的夜,是浸透了墨汁的寒冰。前日那場飽餐帶來的短暫暖意,早已被刺骨的冷風和沉重的疲憊徹底驅散。營地裡,除了必要的哨兵,所有人都蜷縮在單薄的營帳裡,試圖用體溫抵禦這無孔不入的嚴寒。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煎熬,饑餓的陰影再次悄然爬上士兵們緊繃的神經。
中軍帳內,燈火如豆。黃玉卿正小心翼翼地整理著從空間中取出的藥材。指尖觸碰到那些在空間中依舊保持著鮮活藥力的根莖葉片時,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開來,稍稍驅散了帳內的寒意。她動作輕柔,仿佛在對待稀世珍寶。空間是她的依仗,也是她最大的秘密,在這朔北的絕境中,每一次動用都伴隨著巨大的風險——靈力的消耗,以及可能被未知存在的窺探。
將軍。”一個親兵掀開帳簾,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焦灼,牧民那邊……還是不肯收糧。老阿爸說,說漢人給的糧食裡有毒,是北狄人親口告訴他們的。”
蕭勁衍猛地抬頭,眼中怒火一閃即逝,隨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他放下手中的簡牘,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冷的劍柄。北狄的離間,陰毒而有效。牧民的不信任,像一根無形的刺,紮在蕭家軍本就脆弱的補給線上。
玉卿,”他轉向黃玉卿,聲音低沉,“你看……”
黃玉卿沒有立刻回答。她放下手中的血參,走到帳邊,掀開一角,望向遠處牧民聚居的窪地。那裡隻有幾點微弱的火光在寒風中搖曳,像隨時會熄滅的螢火。她能感受到那片區域彌漫的濃重恐懼和敵意,如同實質的寒冰。
“毒?”黃玉卿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北狄倒是會賊喊捉賊。將軍,光給糧,怕是破不了他們的心防。得讓他們親眼看到,我們和他們一樣,是這朔北風沙裡掙紮求生的人。”她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決斷,“而且,我需要去看看那個中毒的牧民孩子。”
蕭勁衍眉頭緊鎖:“太危險了!他們現在視我們如寇仇。”
“正因為危險,才更要去。”黃玉卿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孩子是無辜的。若能救他,便是破冰的契機。我帶上空間裡的解毒藥材,還有……銀針。”她看向蕭勁衍,“將軍,我需要你親自帶一隊精兵,在窪地外接應。但不必靠近,以免刺激他們。我……隻帶一個懂蒙語的親兵。”
蕭勁衍看著她眼中那抹近乎執拗的堅定,知道再勸無益。他沉聲道:“好!趙鐵柱,挑十個最機靈的弟兄,隨本將前往窪地外圍,務必隱蔽!再挑一個精通蒙語、最沉穩的親兵,隨夫人同去!記住,夫人安全為重!若有任何異動,不惜代價也要搶人回來!”
“末將遵命!”趙鐵柱抱拳,聲音鏗鏘。
寒風如刀,卷起地上的沙礫,抽打在臉上生疼。黃玉卿裹緊了厚重的皮裘,隻露出一雙沉靜的眼。她身邊跟著一個名叫巴圖的年輕親兵,他是軍中少數通曉蒙語的士兵,此刻臉色緊繃,手按在腰刀上,警惕地掃視著四周。窪地入口處,幾個牧民手持簡陋的獵叉,眼神凶狠地盯著他們,如同守護巢穴的困獸。
“我們……來看孩子。”巴圖用生澀但清晰的蒙語開口,指了指黃玉卿背著的藥箱,“夫人,是醫生。”
“騙子!漢人的毒藥還不夠嗎?”一個粗壯的牧民漢子怒吼著,獵叉幾乎要戳到巴圖麵前。
黃玉卿上前一步,擋在巴圖身前,用平靜的目光迎向那充滿敵意的眼神。她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打開藥箱,露出裡麵幾株色澤鮮豔、散發著淡淡清香的草藥。這些草藥在空間靈氣的滋養下,藥性遠超尋常,即使不懂醫道的人,也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生機。她從中拈起一株碧綠的草葉,遞向那漢子。
“解毒。”她用簡單的漢話說,又指了指窪地深處,“孩子。”
漢子盯著那株散發著奇異生機的草葉,又看看黃玉卿沉靜無波的眼睛,眼中的凶戾似乎動搖了一下。這時,一個抱著孩子的老婦人跌跌撞撞地從裡麵跑出來,撲到漢子身邊,用蒙語急切地哭喊著什麼。漢子臉色變幻,最終狠狠一跺腳,對著黃玉卿和巴圖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跟上。
窪地深處,一個低矮破舊的氈帳裡,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孩子躺在獸皮上,小臉青紫,嘴唇烏黑,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身體不時地抽搐著。老婦人跪在旁邊,老淚縱橫,絕望地念叨著什麼。
黃玉卿快步上前,蹲下身,三根手指精準地搭在孩子細弱的手腕上。一股陰寒、帶著強烈腐蝕性的氣息順著脈搏傳來,讓她心頭一凜。是北疆特有的“斷腸草”之毒,而且分量極重,若非這孩子身體底子尚可,恐怕早已斃命。她立刻從空間中取出早已備好的解毒丸,小心地塞進孩子口中。同時,她迅速從藥箱中撚起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指尖微動,一絲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暖流(空間靈力)悄然注入針尖。
“按住他。”黃玉卿對巴圖低語。
巴圖立刻上前,按住孩子掙紮的身體。黃玉卿深吸一口氣,手腕輕抖,銀針如電,精準地刺入孩子胸口的“膻中穴”、手腕的“內關穴”、足底的“湧泉穴”……每一針落下,都帶著她精妙的醫術和一絲絲引動的空間靈力,試圖中和那狂暴的陰寒之毒。氈帳內,隻剩下孩子粗重的喘息和銀針破皮的細微聲響。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黃玉卿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臉色因靈力的消耗而微微發白。就在她即將刺下最後一針時,異變陡生!
孩子身上猛地爆發出一股陰冷的氣息,那氣息並非來自毒草,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仿佛與這朔北大地本身相連的詛咒之力!一股無形的波動以孩子為中心驟然擴散!
“嗡——”
黃玉卿隻覺得腦中仿佛被重錘敲擊,眼前一黑,體內本就所剩無幾的空間靈力瞬間被這股力量攪動,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劇烈地翻騰起來!她悶哼一聲,手中最後一根銀針差點脫手。與此同時,她清晰無比地感覺到,自己腹中那個孕育了數月的小生命,似乎也受到了這股詭異力量的衝擊,猛地動了一下!一股微弱卻截然不同的、帶著純淨生命氣息的靈力波動,從胎兒身上一閃而逝,竟奇異地安撫了她體內翻騰的靈力,也仿佛在那股陰冷的詛咒之力上,留下了一道無形的裂痕!
“夫人!”巴圖驚呼,扶住她搖晃的身體。
黃玉卿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和身體的虛弱,穩住心神,最後一針,精準無誤地刺入孩子眉心的“印堂穴”!
“呃……”孩子喉嚨裡發出一聲含混的嗚咽,緊接著,一口黑紫色的腥臭血液猛地噴了出來!青紫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雖然依舊蒼白,但呼吸卻漸漸平穩下來,抽搐也停止了。
“活了!孩子活了!”老婦人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撲到孩子身邊,顫抖著手撫摸他的小臉。
氈帳外,一直緊張守候的牧民們聽到動靜,紛紛湧了進來。看到孩子轉危為安,看著地上那灘黑血,再看看黃玉卿蒼白卻平靜的臉,那些充滿敵意的眼神,第一次出現了動搖和茫然。那個粗壯的漢子,更是“噗通”一聲跪倒在黃玉卿麵前,用生硬的漢語磕頭道:“謝謝……謝謝漢人醫生!”
黃玉卿疲憊地靠在巴圖身上,輕輕擺了擺手。她沒有看那些牧民,目光卻下意識地落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瞬,那來自胎兒身上的純淨靈力波動,絕非偶然!是血脈相連的感應?還是……這孩子,從胎中便已承襲了她空間之力的異稟?這念頭讓她心頭劇震,喜悅與憂慮交織。這力量,在朔北這方被詭異力量籠罩的土地上,是福?是禍?
窪地外,蕭勁衍帶著精兵,如同潛伏在暗處的獵豹,緊緊盯著窪地的動靜。當看到黃玉卿和巴圖安全走出,身後跟著神情複雜、甚至帶著敬畏的牧民時,他懸著的心才終於放下。他迎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黃玉卿,感受到她身體的冰冷和虛弱,以及那雙眼中深藏的驚悸。
“玉卿!”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孩子……救活了。”黃玉卿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疲憊,“他們……信了。”
蕭勁衍看著她蒼白的臉,又看向窪地中那些眼神複雜的牧民,心中百感交集。他脫下自己的大氅,嚴嚴實實地裹在黃玉卿身上,將她冰涼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回營!”他沉聲下令,聲音裡帶著不容置疑的溫柔與堅定。
朔北的寒風依舊在呼嘯,卷起沙礫,敲打著歸途。營地的方向,隱約可見幾點溫暖的燈火。黃玉卿靠在蕭勁衍寬闊的背上,感受著他身上傳來的力量和體溫,腹中那微弱卻獨特的生命氣息,如同黑暗中的一點星火,讓她在極度的疲憊和驚悸中,生出一絲奇異的力量。然而,那股陰冷的詛咒之力,那來自胎兒身上的靈力波動,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無法平息。這朔北的荒原之下,究竟埋藏著怎樣的秘密?而她腹中的孩子,又將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上,迎來怎樣的命運?前路,依舊被濃重的迷霧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