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的風帶著砂礫掠過校場,卷起蕭勁衍戰袍的一角。他望著隊列中步伐參差的士兵,眉頭擰成一道深痕——方才演練的陣法又亂了套,側翼的盾牌手沒能及時跟上長槍兵的推進節奏,被充當假想敵的斥候輕易撕開了缺口。
“再來!”他拔出腰間佩刀,寒光在日頭下晃得人睜不開眼。刀刃重重劈在身前的木樁上,裂開的木屑混著凍土碎屑飛濺開來,“今日不把鴛鴦陣走順了,誰也彆想進夥房!”
隊列裡響起一陣壓抑的騷動。有幾個老兵忍不住交頭接耳,他們習慣了早年橫衝直撞的打法,對這種講究配合的新陣法總覺得束手束腳。黃玉卿站在瞭望台的陰影裡,將這一切看得真切,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卷從空間裡翻出的古陣圖譜。
三日前那場豐收宴上,蕭勁衍借著酒勁拍著她的肩膀:“玉卿可知,你種出的糧食能讓弟兄們多撐三個月,可真要論保家衛國,還得靠手裡的家夥什。”當時她便注意到,這位鐵血將軍眼底藏著難以言說的焦慮——斥候傳回的消息越來越頻繁,邊境線外的異動像烏雲般越積越厚。
此刻校場邊緣忽然傳來一陣喧嘩。黃玉卿低頭望去,隻見蕭明軒正扯著個滿臉通紅的小卒往這邊走,那孩子懷裡抱著的箭囊歪歪扭扭,翎羽上還沾著草屑。“王叔叔說您的新陣法是花架子!”小世子的聲音清亮得像出鞘的劍,“他說當年跟著爺爺打仗,憑著一股猛勁就能把敵人砍翻!”
蕭勁衍的臉色沉了沉。被點名的王姓老兵梗著脖子出列:“將軍!末將不是質疑您,隻是這陣法太過繁複,真到了戰場上,哪有功夫講究誰左誰右?”他身旁立刻有幾個同袍附和,都是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老資格。
黃玉卿走下瞭望台,靴底踩在凍硬的土地上發出咯吱聲。“王大哥可知,去年冬天你們追擊潰兵時,為何會被三十個殘敵拖了整整半日?”她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讓喧鬨的校場瞬間安靜下來。
老兵愣了愣:“那是他們熟悉地形……”
“不全是。”黃玉卿蹲下身,用樹枝在地上畫出兩道交錯的弧線,“你們三人一組追擊,看似勇猛卻各自為戰,被敵人利用沙丘分割包圍。若是用鴛鴦陣的變陣,兩人在前吸引注意,三人側翼包抄,何至於損了七個弟兄?”
她指尖點過弧線交彙處:“朔北的風沙就是天然的屏障,咱們的士兵要學會借勢。就像種莊稼時要順著地勢開渠,排兵布陣也得看風向。”這話讓幾個牧民出身的士兵頻頻點頭,他們最明白因地製宜的道理。
蕭勁衍眼中閃過一絲讚許。他忽然提刀指向西北方的斷崖:“看到那處隘口了?若是敵軍從那裡突襲,按老法子該如何應對?”
“派三百人死守!”王老兵脫口而出。
“錯了。”黃玉卿搖頭,“那處斷崖背風,敵軍若是夜裡偷襲,咱們的哨兵根本聽不到馬蹄聲。不如反其道而行,放他們進來,再用滾石堵死出口……”她話沒說完,校場東側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個斥候翻身落馬,鎧甲上還沾著未乾的血跡。
“將軍!黑風穀發現敵蹤,約有千人!”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蕭勁衍卻異常鎮定,他看向黃玉卿,目光裡帶著詢問。她深吸一口氣,想起昨夜整理種子時,無意間從空間角落翻出的那疊陳舊軍報——上麵記載著三年前敵軍曾在黑風穀設伏,用煙熏火攻逼退了三倍於己的守軍。
“不能硬拚。”她快步走到沙盤前,撥弄著代表軍隊的陶俑,“黑風穀兩側是頁岩,遇火會炸裂。咱們可以……”
半個時辰後,王老兵帶著五十名士兵消失在風沙裡。他們背著黃玉卿特製的陶火罐,罐子裡裝著酒坊新釀的烈酒,封口處插著浸了硫磺的棉線。蕭勁衍站在高處,看著他們的身影隱入斷崖陰影,忽然低聲道:“你似乎早就知道敵軍會從那裡來。”
黃玉卿的心猛地一跳。她總不能說,是空間裡那些被遺忘的舊物給出了提示。“隻是猜的。”她避開蕭勁衍探究的目光,“上次去查看牧場時,發現黑風穀的牧草有被大量馬匹啃食的痕跡。”
這話半真半假,卻讓蕭勁衍不再追問。他轉身下令:“傳令各營,按第三套方案行動。記住,聽我鳴金再衝鋒!”
日頭西斜時,黑風穀方向傳來悶響。先是斷斷續續的呐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最後歸於沉寂。當王老兵帶著士兵們押著俘虜回來時,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難以置信的興奮——他們以極小的代價俘獲了兩百多敵人,還繳獲了三車戰馬。
“那些陶火罐太厲害了!”一個年輕士兵手舞足蹈,“烈酒潑在頁岩上,一點火就炸得碎石亂飛,敵軍根本沒處躲!”
黃玉卿看著被押解的俘虜,忽然注意到其中一人腰間掛著塊青銅令牌,上麵刻著的狼頭紋與她空間裡某枚舊印章驚人地相似。她不動聲色地後退半步,指尖掐進掌心——那枚印章背麵刻著的小字,她始終沒能破譯,隻依稀認出“西”“漠”二字。
暮色漸濃時,蕭明軒抱著一捆箭矢跑來,小臉上沾著灰:“娘親,你看我練的新箭法!”他身後跟著個怯生生的小姑娘,是前些日子被收留的牧民孤女,手裡捧著個布包,裡麵是剛縫好的箭囊。
“這是阿古拉妹妹幫我繡的。”小世子驕傲地展示著,箭囊上歪歪扭扭的狼圖騰被繡成了小狗模樣,惹得周圍士兵哈哈大笑。黃玉卿摸著女孩凍得發紅的臉頰,忽然想起蘇清柔今日一直沒露麵,她本該像往常一樣,在這個時候來校場“探望”士兵。
“清柔姑娘呢?”她隨口問道。
一個夥夫撓撓頭:“晌午看見她往酒坊去了,好像還跟管庫房的老李打聽……打聽新釀的烈酒有多少。”
黃玉卿的心沉了下去。她快步走向酒坊,路過糧倉時,看見幾個士兵正搬著新收獲的麥種往地窖送。陽光透過倉房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其中一道影子卻顯得格外突兀——那是個人影,正蜷縮在糧囤後麵,手裡攥著的布包鼓鼓囊囊的。
“誰在那裡?”她厲聲喝問。
影子猛地一顫,露出半截衣袖,袖口繡著的蘭花正是蘇清柔的標誌。黃玉卿衝過去扯開布包,裡麵滾出的不是糧食,而是十幾枚打磨鋒利的石片,邊緣還沾著暗紅色的粉末。
“這是什麼?”她聲音發寒。
蘇清柔臉色慘白,卻強撐著冷笑:“不過是些防身的玩意兒,黃夫人至於這麼大驚小怪嗎?”
這時,蕭勁衍帶著衛兵趕來。當他看清那些石片上的粉末時,臉色瞬間鐵青——那是草原上特有的毒草研磨而成,沾到傷口就會潰爛。而更令人心驚的是,石片的形狀與黑風穀的頁岩完全一致。
“你想乾什麼?”蕭勁衍的聲音像淬了冰。
蘇清柔突然尖叫起來:“我想讓你們都死!憑什麼她黃玉卿一來就能呼風喚雨?這朔北本來該是我的地方!”她指著黃玉卿,眼神瘋狂,“你們以為贏了一場小仗就得意了?真正的大軍還在後麵,他們很快就會踏平這裡!”
這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黃玉卿卻注意到,蘇清柔說這話時,眼角餘光瞟向了西方——那裡正是黑風穀的方向。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軍報裡,記載著敵軍中有位精通毒術的薩滿,據說擅長用草藥製造瘟疫。
夜風漸起,吹得校場的旗幟獵獵作響。蕭勁衍下令將蘇清柔關入囚車,卻在轉身時被黃玉卿拉住。她壓低聲音,語速極快:“檢查所有水源,還有新收的糧食。另外,派可靠的人去盯著那些俘虜,尤其是……腰間掛狼頭令牌的那個。”
蕭勁衍眼中閃過一絲凝重,他點了點頭,揮手示意衛兵加強警戒。黃玉卿望著天邊最後一抹霞光被黑暗吞噬,忽然覺得袖中的古陣圖譜燙得驚人。她有種預感,蘇清柔的話並非空穴來風,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而在囚車的陰影裡,蘇清柔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快了……很快就能見到你了……”她指尖劃過藏在發髻裡的半塊玉佩,那玉佩的形狀,恰好能與黃玉卿空間裡的狼頭印章拚合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