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儘時，演武場邊緣的沙地上已多出幾排歪歪扭扭的腳印。蕭明軒攥著根磨得光滑的木杆，正對著地上的石塊推演陣法，鼻尖凍得通紅，呼出的白氣混著汗水在額前凝成細霜。
“這裡該放兩枚石子才對。”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蕭老將軍拄著拐杖走近，枯瘦的手指點過沙堆，“左翼空虛，若敵軍從側翼包抄，你這點兵力根本擋不住。”
小世子慌忙扶正歪斜的石子：“爺爺，昨日看父親布的鴛鴦陣，左翼不是有盾牌手嗎？”他手腕上還纏著塊舊布，是前日幫阿古拉劈柴時被木刺紮破的，傷口剛結痂就迫不及待跑來學陣。
老將軍喉間發出一聲輕笑，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裡麵裹著本泛黃的兵書。“這是你父親十歲時用的，”他翻開扉頁，上麵有幾處稚嫩的批注，“記住，陣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像你娘親種莊稼，同樣的種子，種在黑風穀和河灘上，長勢能一樣嗎？”
蕭明軒的眼睛亮了。他想起黃玉卿教牧民開渠時說的話——水流要順著地勢走，不然再好的種子也長不出好莊稼。他忽然抓起木杆，將右側的石子往沙堆深處挪了挪：“這樣是不是就像挖渠引流？把敵軍引到咱們熟悉的地方打！”
老將軍的目光柔和下來。這孩子自從來了朔北，像是換了個人。從前在京城時，見了血都要躲在乳母身後哭，如今卻能盯著俘虜身上的傷口問東問西，連王老兵都誇他眼神裡有了股狠勁。
“去給你娘親送早飯吧。”老將軍收起兵書，“她昨夜又在糧倉忙到後半夜，那些新收的麥種得仔細篩一遍。”
蕭明軒提著食盒穿過營地時，正撞見幾個牧民孩子在分肉乾。那是牧場新做的軍糧，用油紙包著，泛著誘人的油光。最小的那個孩子搶不過彆人，坐在地上抹眼淚，正是前些日子幫他繡箭囊的阿古拉。
“給你。”小世子把自己那份遞過去，又轉身瞪向其他孩子，“誰再欺負她，我就讓父親罰你們去清理馬廄！”他如今說話已有幾分威嚴，孩子們果然訕訕地散開了。
阿古拉捧著肉乾，小聲道：“我阿媽說，要給你縫個新箭囊，用狼皮做的。”她指了指遠處的氈房，那裡飄著淡淡的草藥味——黃玉卿正帶著幾個婦人熬製凍瘡藥。
蕭明軒剛走到氈房門口，就聽見裡麵傳來爭執聲。蘇清柔的聲音尖利刺耳，隔著氈布都能感受到她的氣急敗壞：“憑什麼不讓我見人？我是朝廷冊封的縣主，你們敢軟禁我！”
“蘇姑娘還是安分些好。”這是黃玉卿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些沾了毒草的石片，若送到官府驗看，足夠治你個通敵之罪。”
蕭明軒的心猛地揪緊。他想起昨夜路過囚車時，聽見蘇清柔在跟看守的士兵搭話，說什麼“狼頭令牌的主人很快就會來救我”。當時他沒在意，現在想來，那些話裡藏著說不出的詭異。
他掀開門簾時，正看見黃玉卿往陶罐裡加草藥。晨光透過氈布的縫隙落在她臉上，映得鬢角的銀絲格外顯眼——這幾日忙著處理毒石和俘虜，她眼角的細紋似乎又深了些。
“娘親，爺爺讓我給你送吃的。”小世子把食盒放在案上，目光不經意掃過牆角的木箱。那裡麵裝著從空間裡取出來的種子，其中有個錦袋格外特彆，袋口繡著的狼紋與俘虜腰間的令牌幾乎一樣。
黃玉卿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伸手將錦袋藏進袖中：“明軒，你昨天說想跟著斥候隊去巡邏？”
“嗯！”小世子用力點頭，“王叔叔說我箭法進步了，能幫著放哨了。”
“再等等。”黃玉卿摸了摸他的頭，指尖觸到孩子粗硬的發茬，“等你把爺爺教的陣法背熟了，娘親就允你去。”她忽然壓低聲音，“你上次聽蘇清柔說狼頭令牌時，有沒有注意她手裡的玉佩？”
蕭明軒皺起眉頭回想：“好像是半塊，上麵刻著個‘漠’字。”
黃玉卿的心沉了下去。空間裡那枚印章背麵，她依稀認出的正是“西漠”二字。難道蘇清柔與黑風穀的敵軍早有勾結？可她一個京城縣主，怎麼會和朔北的蠻族扯上關係？
這時，氈房外傳來馬蹄聲。蕭勁衍翻身下馬，盔甲上還沾著晨露：“俘虜裡那個帶狼頭令牌的，招了。”他走進來，接過黃玉卿遞來的熱茶，“他說西漠王有個女兒，三年前嫁給了咱們朝廷的一位將軍。”
“將軍？”黃玉卿愣住了。
“說是姓蘇。”蕭勁衍的目光銳利如刀，“當年護送公主和親的隊伍，在黑風穀遇襲，全軍覆沒。隻有個侍女帶著半塊玉佩逃了出來，後來被蘇家收養，取名清柔。”
氈房裡一片死寂。蕭明軒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他終於明白，為什麼蘇清柔總說朔北是她的地方，為什麼她對狼頭令牌如此在意。
“那她藏毒石想乾什麼？”小世子的聲音有些發顫。
“想毀掉糧倉。”蕭勁衍冷笑，“昨夜搜查囚車時，發現她藏了火折子。那些毒草遇火會散發毒氣，她是想趁亂放火燒糧，逼咱們不戰自潰。”
黃玉卿忽然想起一事：“那些新收的麥種！”她快步衝向糧倉，蕭勁衍和蕭明軒緊隨其後。隻見幾個士兵正圍著糧囤議論紛紛，地上散落著些發黑的麥粒。
“夫人，這麥種不知怎的，一夜之間就壞了！”管糧倉的老李急得滿頭大汗。
黃玉卿抓起一把麥粒，指尖傳來黏膩的觸感。這不是自然黴變，倒像是被什麼東西浸泡過。她忽然看向蕭明軒：“你早上來的時候，有沒有看見陌生人靠近糧倉？”
小世子想了想：“好像看到個穿灰衣的牧民，背著個大皮囊，鬼鬼祟祟的。”
“追！”蕭勁衍立刻下令，“王老兵帶一隊人，往黑風穀方向追！”
看著士兵們的身影消失在晨霧中，黃玉卿忽然注意到蕭明軒正盯著那些發黑的麥粒發呆。“怎麼了？”她柔聲問道。
“娘親，”小世子抬起頭，眼睛裡閃著異樣的光，“阿古拉說，她阿媽會用一種草藥治麥毒。草原上的牛羊吃了發黴的草，灌些草藥汁就能好。”
黃玉卿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空間裡有種解毒草，說明書上寫著能解百種植物毒素。她拉著蕭明軒的手：“快帶娘親去找阿古拉的阿媽！”
氈房裡，老婦人仔細聞了聞發黑的麥粒，肯定地說：“這是被斷腸草的汁液泡過，用狼毒花的根煮水就能解。隻是……”她麵露難色，“狼毒花生在西漠王庭附近，咱們這裡很難找到。”
蕭明軒忽然道：“我知道哪裡有！上次跟斥候隊巡邏時，在斷魂崖見過！”那地方地勢險要，連最膽大的牧民都不敢靠近，可小世子說起時，眼神裡沒有絲毫畏懼。
黃玉卿看著兒子挺直的脊梁，忽然想起剛到朔北時，他總躲在自己身後，連風大些都要嚇得發抖。如今卻能獨自麵對險境，甚至能在關鍵時刻想出辦法。
“娘親跟你一起去。”她拿起牆角的弓箭。
“不行！”蕭明軒攔住她，“斷魂崖隻有一條小路，大人不好走。我跟阿古拉去就行，她認識路。”他轉身對老婦人道，“阿媽，您告訴我們狼毒花長什麼樣，我們去采！”
看著兩個孩子消失在山穀口的身影，黃玉卿的眼眶有些發熱。蕭勁衍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塊玉佩——正是從蘇清柔發髻裡搜出來的那半塊。“另一半，恐怕在西漠王手裡。”他沉聲道，“這孩子，是想借咱們的手，引西漠大軍來報仇。”
黃玉卿摩挲著玉佩上的“漠”字，忽然想起空間裡那枚印章。如果把兩塊拚在一起，會不會出現什麼秘密？她正想著，遠處傳來一陣歡呼。隻見蕭明軒和阿古拉抱著滿滿一筐狼毒花跑回來，小世子的褲腿被劃破了，卻笑得格外燦爛。
“娘親你看！我們找到了！”
夕陽西下時，經過草藥汁浸泡的麥種終於恢複了金黃。蕭明軒坐在篝火旁，聽老將軍講當年征戰的故事，時不時插上一兩句，說的竟都在點子上。黃玉卿看著兒子被火光映紅的臉龐，忽然覺得袖中的印章燙得驚人。
她悄悄走到無人處，將那半塊玉佩與印章拚在一起。“哢噠”一聲輕響，原本模糊的字跡突然變得清晰——“西漠秘道圖”。
而在囚車的陰影裡，蘇清柔望著天邊的晚霞，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她的“親人”就會帶著大軍踏平這裡。到時候，黃玉卿和蕭勁衍的頭顱，將會成為她回歸王庭的最好禮物。
夜風漸起，吹得篝火劈啪作響。蕭明軒打了個哈欠，靠在黃玉卿懷裡睡著了。他的小手緊緊攥著，像是還在握著那把磨得光滑的木杆。黃玉卿輕輕撫摸著兒子的後背，心中卻一片沉重——她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